2008-2-14 22:54
雨`
[轉貼]《錯過前世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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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待來世[/size]
楔子
上京南郊外,層峰迭翠,蒙蒙夜色漸褪,鳥聲啁啾,薄霧灑落點點嬌妍,溪水潺潺,間或兩聲蟲鳴,幾椽茅屋,一縷炊煙袅袅上升。
茅屋裡,斯文書生依著殘燭專心讀書。他預備參加今年科舉,盼謀得一官半職,重興家業。
他叫郜煜宸,本是城中富商郜奕爵獨子,自小生活富裕,養尊處優,無奈年初一場大火,燒掉郜家所有產業,也燒死郜奕爵夫婦,煜辰只好帶著妻小遷居此處,潛心向學,重新展開人生。
還生我的氣嗎?相公,我不是故意的,我是氣極怒極恨極啊!婆婆不疼我便罷了,她總嫌我出身差,公公不喜歡我,我哪裡計較呵,只要你專心待我,小魚兒心甘情願。
豈知,你聽信謠言,一紙休書要逼得小魚兒再墮紅塵,魚兒的心被千刀萬剮呀!我寧死也不再受這等污辱,就讓一把火把我燒得干淨,燒掉我在世間的污名,燒掉我小心翼翼維護的愛情。
青衣女子「坐」在煜宸對面低語細訴,淚淌下,滑過她慘白面容,清麗的容上滿布哀戚。
煜宸對於她的言語恍若未聞,仍低頭專心看書。
我很抱歉,這把火殃及公公婆婆,但,我也不好受啊!烈火灼身的疼痛我嘗透了,火一吋吋燒上來,焦了我的手,毀了我的容,你可知,自殺的人兒,每天會重復一次死前的疼痛,那苦呵……哪裡是幾個句子說得清?
女子跪到煜宸腳邊,小小的臉貼在他膝間,微微摩蹭,她喜歡把臉貼在他腿間,喜歡他的手溫柔地撫摸她烏黑秀發。
我雖出身青樓,但潔身自愛,賣笑賣藝不賣身吶!你是我唯一的男人,你很清楚的對不?所有人都能誤解我心,獨獨你不該懷疑我的堅貞,除了相公,我誰都不要呀!
煜宸歎氣,放下手邊書冊,吹熄蠟燭,打起簾子,天將亮,朝陽半露,雲霞染紅半邊天空,新的一天即將開啟。
我愛你,是錯誤的事情嗎?嬷嬷說,我們注定無緣無分,可是,我是真真實實嫁進郜家門了呀!那不就是代表我們有緣有分?為什麼有緣分的兩個男女,要落得這等下場?
輕吁,她的哀愁落入他眼底,清清淺淺的影子,素素淨淨的輕靈,可惜,他看不見她,他全然沒反應。
「相公,用早膳了。」婉約女子從門口走入,手裡拿著托盤,熱騰騰的清粥冒著熱氣,三兩碟爽口小菜,一壺清茶,眼前的家道能張羅出這些東西,已是不容易。
她是煜宸的正妻涴茹,是好人家的兒女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以夫為尊,以子為天,富裕時,不見驕縱;貧困時,不見怨尤,她待丈夫是一貫的體貼溫柔。
大家都說涴茹姊姊是適合你的女人,可我怎麼看,都覺得我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,我愛你、你喜歡我,沒道理天長地久與我們無緣呀!
盈盈起身,小魚兒坐到他身邊,頭靠上他的肩,手偎著涴茹准備的清茶,那熱度……她一丁點兒都感受不到。
淚顆顆落入桌沿,她的苦、她的愛、她的心酸,隨著她的香消玉殒落入塵埃。
看我一眼,看我一眼吧!看我的癡心、看我的嗔念,看我不悔的愛情與眷戀,我愛你呵,煜宸哥哥,不管月老是否願意為我們牽線,我都愛你,不只有今生今世,還要永生永世。
她是固執的,固執得閻王拿她無可奈何。
明明留在人間日日受苦受難,可她情願;明明投了胎,可還債消此生業障,她仍對此生戀棧,她的固執讓前來拘提她的地魅打退堂鼓,再多的恫嚇對她起不了作用。
只是這回,真的該走了,七月過,人間驅鬼,再不走會落得魂飛魄散。
此生已是不能,總企盼來世……小魚兒望一眼清俊男人,情難斷、怨難平。
執手相看淚眼,竟無語凝噎。念去去,千裡煙波,暮霭沉沉楚天闊。
念頭起,她的身影轉淡,郜煜宸的五官在眼前逐漸地模糊,抬手,她想觸觸他的身子,豈料,她穿過他,消失在窗棂射進的第一道朝曦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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跪在地魅身前,小魚兒刑期已盡,十八層地獄不是常人能忍受之地,長期凌虐,對於痛覺,小魚兒已經麻痺。
「妳知道自己最大的錯誤是什麼?」地魅問。
小魚搖頭,沒有錯,她的愛情不是錯誤。
不說話,地魅懂得她意思。「妳還是不認錯?我早告訴過妳,妳和郜煜宸手上沒有紅線牽系,缺了緣分,不管妳再努力,兩人都無法相守到老。」
沒有緣分?沒關系,她有堅持啊,只要夠堅持,她相信總有一天,能得到她要的愛情。
眉微微上揚,她對地魅的話不以為然。
「受這麼多磨難,妳的嗔念仍然那麼重,受苦受罪是妳自找的。」地魅無奈,沒見過那麼執著的女子。
受苦?不怕;挨痛?不再感受。
即使愛他是種不能被顛覆的折磨,只要能得到他的愛情,她情願。
小魚兒的倨傲看在地魅眼底,他喟歎。
「倘使別那麼固執……妳記不記得金大元?」
金大元?小魚點頭,那個粗鄙男人,坐在她面前,睜著小小的丑陋雙眼,貪婪地盯著她直看。她的曲子宛轉悅耳,他聽不到;她的畫工清俊雅秀,他不懂欣賞,只會拿出算盤敲敲打打,定出一個好價錢,要向嬷嬷贖回她。
那般俗氣男人呵,怎入得了她的眼?
「當時,妳若是肯跟他,妳將一輩子富貴榮華、吃穿不盡,享年八十七,死後有七子三女為妳送終。」
吃穿不過是一回事兒,人死後有無人送終又有何不同,這樣的一生,豈是她所欲?不,能選擇的話,她寧願選擇愛情。
「妳始終執迷不悟?」看穿亡魂的心靈,是地魅的能力之一。
「難道執迷於身外財碌,才算了悟?」終於,她開口,一開口就是咄咄。
「至少妳不會自殺,不會淪入惡鬼道,更不用受火炙之苦。」
「惡鬼道?不過是受罪;苦痛?我挨得了。」何況,她早磨練出一身不怕痛的好本事,算不算因禍得福?
「別再固執了,妳和郜煜宸是永遠不可能的。」地魅斬釘截鐵。
「永遠嗎?『永遠』那麼長,不試試,怎知道?」
「看來,地獄的苦刑沒把妳教聰明。」
「聰明或笨有何差別?不過是一生,我選擇我要的,並為我的選擇負責任。」她的桀骜令人憤怒。
「說得好,負責任!記得受妳自焚牽累的公公婆婆嗎?枉死城本不是他們應該進的地方,是妳的一時任性,連累他們遭殃。」
「他們……是我唯一做錯的部分。」對於這點,她認錯。
「他們將在此生向妳討回公道,若妳下輩子願意跟金大元,他自會為妳償清這筆債,要是妳執意追求不可能的愛情,妳將造就另一世辛苦。」他恐嚇。
是嗎?那麼,她豈非辛苦定了?淒然一笑,不怕的,她對苦痛免疫。
地魅盯住眼前女人,他欣賞她的堅持,卻不得不為她將面臨的苦痛一掬同情淚。「妳去吧,孟婆在橋頭等妳,記住我的話,一個轉念將改變一生。」
點點頭,但,她聽不進去他的話。低眉屈膝,行過禮,小魚轉身走出地府,臨行,她回頭問:「我能再碰到他嗎?」
地魅不回答。
她望著他的眼,一瞬不瞬,她等著他的答案,不肯離去。
終於,他妥協點頭。「你們之間有冤有債,本該償還。」
是嗎?那麼他們將再見面,滿足了,她露出笑容,甜甜的、暖暖的笑,溫了地魅冷冷的心。
這個女人呵,他該嘲笑她愚蠢,還是同情她的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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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-2-14 22:55
雨`
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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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暖花開,城郭外鳥語花香、處處生機;城內熱鬧繁華,人群聚集,百姓站滿街旁,喧嚷聲不斷。
「郜將軍的隊伍已經在城外十裡處,快進城門啦!」先哨士兵快馬加鞭,高舉旗幟,穿過市集,大聲嚷嚷。
路旁百姓一聽,更形攏聚,大伙兒從天蒙蒙亮起,就等在這兒了。
聽說他威風凜凜,相貌堂堂,壯碩粗犷的身子教敵軍一見便嚇退三丈;聽說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,多少公主、名門閨女屬意他做夫婿。一大堆、一大堆的「聽說」在郜將軍打敗敕瓦族時,迅速在京城傳了開來。
所有人都知道,郜將軍是金國的大功臣,有他駐守邊疆,蠻夷不敢越足中原,他不只是蠻夷敬畏的天神,更是金國上上下下,千百萬人民心目中的神尊。
這些年,敕瓦族養馬征兵,並吞周遭幾十個部族,日漸強大,貪心不足的族長打了旗幟,時時侵犯金國邊界,鎮守東北方的常將軍幾次戰事失利,朝廷不得不調骁勇善戰的郜將軍,帶領部隊前往支援。
果然,短短三個月,在冬雪初融的春天發兵,夏袍未制,郜將軍便生擒敕瓦族酋長拉拉卡,並簽下五十年互不侵犯合約。
消息傳回京裡,舉國歡騰,老百姓的安定日子,全仰仗郜大將軍維護。
這天,郜將軍班師回朝,京裡百姓守在道旁,爭著瞻仰郜將軍的豐采,未出嫁的名門閨秀,早早登上街旁酒樓,打起簾子,預備在簾子後方窺視郜將軍。
采青左看右看,張侍郎家未出嫁的姑娘到齊,胡宰相的千金來了,李千戶、王大人、趙大人……這、這京城的姑娘全集合了!
「涴茹姊姊,妳想,郜將軍長什麼樣子?會不會是英武雄偉,留著滿臉大胡子,身上東一道西一道的傷疤……」方上樓,采青就跳到欄桿上,抓了一把瓜子坐在欄桿邊,一面啃瓜子一面說話。
「小魚兒,妳快坐進來,萬一沒坐穩,會摔壞的。」涴茹看著妹子的粗魯動作,嚇出一身冷汗。
這個妹妹和家裡其他姊妹們不同,像只小猴兒似的,成天東奔西跑,沒一刻安靜,她老反對大家喊她小猴兒,說自己是水裡面的魚兒,無拘無束,誰都管她不了。於是一年一年,小魚兒三字就這麼喊了下來。
「別怕,我的武功可好了,家裡武師都不是我的對手。」采青說。
他家爹爹是堂堂軍機大人,早些年上過戰場,殺敵數千,論武功,她雖比不上年年科考的武狀元,可也強過不少男人。
涴茹摀起嘴偷偷笑著,輕推了下她的頭。
「那是大家讓著妳的,瞧妳,上次耍鞭,被打到的痕跡還在呢!」她用手指觸觸小魚兒頸部,偌大的一條青紫,看得五娘心疼不已。
「放心放心,我皮粗肉厚,一點兒都不痛。」
小魚兒拍拍自己的傷口,不怕痛是她打出娘胎就帶來的特異功能,從小摔摔跌跌,骨頭不曉得斷過幾次了,還是不怕死。
她老愛坐在「邊邊兒」、踩在「邊邊兒」,甚至還說,從「邊邊兒」摔下來的那一刻,凌空飛翔的感覺棒得不得了。
「斷了骨頭,五娘看見又要偷偷掉眼淚。」涴茹橫她一眼。
「別告訴娘就得了,她是一點點小事都要流半缸淚的。」
「妳在說什麼呀!」她不茍同。
「別氣別生氣,我小心點兒便是,我也怕摔斷骨頭,躺在床上好幾天,哪兒都去不成,悶都教人給活活悶死。」
采青穿著繡花鞋的腳在欄桿邊晃來晃去,一把瓜子咬得嘎吱嘎吱響。
她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,為這個,大娘打也打了、管教也管教了,卻怎麼都改不了她的性子。
涴茹拿她沒法兒,坐回椅子,細細品啜清茶。
剛進內城,夾道民眾熱情湧上,軍隊走走停停。
轎子裡,文官帶著聖旨走在隊伍最前端,幾個將軍和郜煜宸騎著馬匹隨後,一身的風塵僕僕。前方戰事吃緊,幾個月來沒費心修整儀容,郜煜宸滿臉的須髯,更顯他外貌粗犷。
「來了!來了!」
不曉得從哪裡來的一聲驚呼,百姓踮起腳尖,擠至道中,這一來,隊伍行進速度更慢了。
「在哪裡?是哪一個?」
「騎馬的那一個啦!」
蜂擁而上的人潮中有人問,也有人答。
「騎馬的那麼多個,到底是哪一個?」
「就身量最高大的那一個呀!」
「騎白馬的那個?哦,看起來果然很威風呢!聽說皇帝有意思封郜將軍為王爺……」
樓台上的姑娘,有的揮著袖帕,有的害羞掩面,這個將軍呵,威武得讓人不敢直視。
「啊!我看到了,涴茹姊姊,是那個大胡子,他那麼大只,難怪敵人光看就活活嚇死!」
清脆嗓音響亮,一群姑娘靠向采青,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。
說時遲那時快,不曉得是哪位姑娘太心急,腳步一蹭往外跌,她想靠個東西穩住身體,沒想到手一推靠,硬是把坐在欄桿上的采青給擠下樓。
啊!尖叫聲起,采青的身體直直往下摔落,人群紛紛退開,眼見她不死也要半殘……
風在耳際響起,凌空飛翔的感覺很舒服,但同時間她也明白,完了,接下來兩個月,她得和外面天空說再見……
心思未轉齊,她落進了一個大大的懷抱裡。
大大的手、大大的胸膛、大大的腰際、大大的……天堂。是粗粗的胡子搔上她額頭,采青才意識到自己得救。
圓瞠了杏眼,她仰頭看自己的救命恩人,哇!不得了,居然是大胡子將軍救了她!
果然是天神耶!從馬背上跑過來,要花多少時間呀?他居然不見困難地飛了過來,他的武功肯定比家裡的武師好幾十倍,不,是好幾百倍,再不就是幾千倍。
她的眼底沒有恐懼,她的表情淨是研判,小小的酒窩一跳一跳,閃著他的好心情。
好心情?不對,他不該有好心情,而她應該驚甫未定,不該是研判表情。
松手,煜宸直覺放她下地,但她小小的拳頭卻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。
「姑娘……」他蹙眉。
「叫我小魚兒,我是在水裡游來游去的小魚。」她接了一句不該在這種場景說的話。
「妳沒事吧?」他的眉頭因為她的自若大方松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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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`
「當然沒事,我不怕痛的,再大的傷口我都不哭哦。」她急著秀自己的「了不起」。
既然沒事,為什麼抓住他的袖子不放?郜煜宸想拉開她的手指,卻發現她用力過度,指節泛起蒼白。
「你是郜將軍對不?」采青她確定再確定。
微點頭,他回答她的問題。
「可不可以告訴我,敕瓦族的人長相如何?真的有青色眼珠子和獠牙嗎?他們真的從生人身體割下肉來吃?」
她的問題很奇怪,怪到他無從回答。
「茶館裡的說書先生說,你一出手可以連射百來枝箭,有的一箭雙鵰、有的可以串起十來個壞人?」
說書先生將他神話了,他沒那麼大的本事。搖頭,冷冷的臉龐出現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。
「聽說你和番魯吐打仗那次……」采青有滿肚子話想說,卻讓排除萬難走到身邊的涴茹打斷。
「很抱歉,捨妹給將軍帶來麻煩了。」她輕撫胸口,拉拉采青,將她的手拉離將軍的衣袖。
煜宸看一眼涴茹,她含羞的眸子微斂,雙頰泛起羞澀紅暈,低身萬福,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樣子。
點頭,他轉身往隊伍間走去。
「等等。」
采青在人群中喊住他,他回眸,她送上一臉燦爛笑容。「我可不可以去找你,問你有關番魯吐的故事?」
他不置可否,飛身上馬,繼續前行。
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,小魚兒歎口氣,歎自己錯失良機。這個將軍身上肯定有不少好故事,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……回身,她看見涴茹姊姊低頭站在原地。
「涴茹姊姊,妳病了嗎?」她低頭搜尋她的面容。
「哪有?」
「妳的臉紅得厲害。」
「我被妳嚇病了。」
瞪過采青,她敷衍一句,低頭前行,輕咬下唇,一顆心撲撲跳得緊。
郜將軍呵……英雄人物都該是他這個樣兒吧!
單單一眼,她對英雄奉上自己的真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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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賜了新宅第,還封郜將軍為鎮威王爺,官拜一品。
鎮威王府匾額高掛,這幾天,王府前兩個士兵執戟守備,來來去去的全是高官達人,送來的禮物,堆呀堆,堆上了天。
人人都曉得,這位郜王爺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,要能攀上點關系,往後還怕富貴機會不找上門?於是忙不迭地巴結他。
這是采青第七日守在王府外,郜王爺沒出門,進門的人倒是不少。
其實,她大可打著父親旗號,大大方方找上門,只是她擔心,傳來傳去,傳回家裡,到時,免不了讓大娘罵上幾罵,什麼姑娘家沒姑娘家的樣兒啦,不懂羞恥腼腆啦……
弄到最後,連大門不出、二門不邁的娘都有事,甚至連累起一身皮肉,所以啊,還是傻等來得實際。
拉拉小辮兒,兩條腿踩著邊邊兒,左右左右,小心哦,一不仔細摔進水溝裡,免不了狼狽。
采青真不明白自己的性格,同樣是奶娘養大、夫子教導,怎麼和涴茹姊姊差那麼多?
或許是娘生錯了她,她本該是水裡游來游去的小魚,不應該生為女孩兒家。
她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和充沛精力,她想知道的事情那麼多,偏偏夫子不教她,一天到晚要她背婦德、婦容、婦戒;她有無數無數想解答的問題,夫子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。
於是,她選擇從課堂上偷溜出來,守在這兒,也許也許……也許大胡子王爺,肯花點耐心告訴她,那些紅胡子、青眼珠的番人故事。
太陽悄悄爬上中天,悶出她一臉汗,今天……算了吧,明兒個再來,總不會他天天待在府裡不出門,那可是會生病的。
踢著小石子,她從石獅子後頭走出來,邊走邊想她的怪問題。
「假使敕瓦族真會吃人,他們是見到人就吃,或者是只吃欺負他們的敵人?如果見到人就吃,族裡的百姓豈不是越吃越少?那麼族裡愛吃菜不愛吃肉的百姓呢?是不是要被趕出家門……」
扎扎實實地,額頭撞上一堵牆,她撞多了,反正不痛不癢,沒關系,了不起額頭多個腫包,影響不大。
繞過「牆」,她繼續自問:「也許敕瓦族裡有個不成文規定,百姓只准吃肉不准吃菜,喜歡素食的……」
砰!又撞牆,揉揉額頭,怪哉!今天的牆好像比平時多,沒關系,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滿心的疑惑。
「假設有人堅持……」砰!又撞,厚!牆干嘛跟她過不去!?
抬頭,有些生氣地鼓起腮幫子,她……
「是你。」在連撞上兩個侍衛之後,她撞上了「他」。
他認出她了,從老遠的地方就認出,她是那天從酒樓上摔下的小女生,他本以為會在她臉上看見恐懼驚慌,沒想到,她只是睜著大眼睛,閃啊閃,把她的容顏閃進他心底。
「妳撞到人都沒感覺?」他問。
「有啊!但感覺不大,沒辦法,我太專心想事情,知不知道我在想什麼?我在想瓦敕族的事,說書人和張哥哥講的不一樣,武師講的又和張哥哥不一樣,我想只有和他們正面交鋒的你,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說法,對不?」她熱絡地拉起他的手。
她很愛說話,他問一句,她說一堆,不懂矜持,是她最大特點。
他看她,帶著一絲興味。
「為什麼不說話?難道你也不知道瓦敕族的事情?哦,明白,你是將軍,只要坐在帳裡指揮官兵,並沒有真正上戰場殺敵?」她恍然大悟。
她總有本事逗他笑,低頭莞爾,這個女人不是普通聒噪。
「那……沒辦法啰!我再去尋別人問問。」
歎氣,這口氣她歎得很明顯,明顯的失望、明顯的沮喪。繞過他,不打聲招呼,她徑自往街那頭走去。
他默然不語。
看著她低頭離去,表情動作和之前一模一樣,沒幾步,她撞上一堵真正的牆,這個沖擊力之大,毋庸細察,光憑想象,他便可以想象出她額間一片火紅,但她的反應,單單是抬頭瞄牆一眼,然後低頭繼續。
在她快要撞上下一個人之前,他急忙拉住她的手臂。嗯……老話,他的輕功不錯。
「你?」她看他,滿臉迷糊。
「為什麼低頭走路?」
哪裡有為什麼?低頭走路很正常呀,皇帝又沒規定不能低頭走路,就像皇帝也沒規定他得刮胡子。「為什麼把大胡子刮掉?」
采青的回答讓煜宸錯愕,低頭走路居然可以和刮胡子扯在一起?他搞不懂她的邏輯。
他答不出話?很好,他問了她一個回答不出來的問題,她也回問他一個答不出來的問題,兩人扯平。
轉換話題,她說:「為什麼拉住我?你又不知道我想了解的事情。難道是……你要介紹我認識真正有帶兵上戰場的官爺?」
她的自以為是讓他啼笑皆非。「走吧!」
「走?好啊、好啊!」想也沒多想,她把手套進他的大手裡,牢牢握住她的「智慧庫鑰匙」。她有一肚子的問題呢!見多識廣的軍爺們肯定能給她滿意答復。
煜宸微微一愣,低頭看自己掌心裡的小手,白白的、軟軟的手心貼住他的,微微的溫、微微的馨甜,說不上來對她的感覺,是……是舒服吧!
采青仰頭對他笑,甜甜的笑,蜜上他心間,他沒見過這樣的笑顏,沒心機、不帶希冀,純粹為開心而開心。
煜宸把眼光自她身上調開,分明理解這個親昵動作不合宜,分明知道他們還是說不到三句話的陌生男女,但她的自然而然感染了他,回握她,他撇開所有的世俗觀念。
「知不知道,我最最羨慕你們這種人!」采青笑說。
他隸屬哪種人,值得她「最最」羨慕?煜宸刻意不回應她,反正她總能找到話,把自己安放在最自然的地方。
「你們可以四處游歷,見識不同的人情風俗,不像我們女生,只能用一輩子來遵守兩個字。」
女人的一輩子只有兩個字?有意思。「哪兩個字?」他問。
「是安分!你們的世界擁有整片天空,我們的世界只不過是一口枯井,看著小小的天,有人能悠游自得,有人能安貧樂道,我不曉得他們怎麼辦到,但是,沒辦法,我就是想跳,我想躍出井外、想游進大海,誰教我是隸屬於大海的小魚兒呢!」
她笑了笑,縮縮肩膀,這個王爺好極啦!他不會動不動叫她住嘴,不會橫眉豎目說,她的舉止不是女孩子該有的行為。
「你呢?會不會覺得自己好幸運?」采青問。
全國上上下下大概都覺得他非常幸運吧?他坐擁榮華富貴,他的權勢不過比皇帝小一點,人人都想沾他一點邊,彷佛他是幸運之神。
「夫子說過,身處幸運的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幸運,我猜你也是吧!」
好個夫子,說得貼切,他的確看不見自己的幸運,他總認為他擁有的一切源自於努力,成功絕非出自偶然或者幸運。
「餓嗎?」他給了一個完全不搭軋的答案,不過,她本就是不符合正常條理的女生,所以他的回答難不倒她。
「有一點,你想請我吃飯嗎?今天不行,我已經在外面待太久,大娘見我沒回去,總有一頓好罵,罵我就罷了,要是牽連到我娘,我會心疼的。能不能,我們約個時間,你再介紹我府裡的軍官,我有很多事情想找到答案。」
「妳對敵軍的事感興趣?」
「嗯。」她鄭重點頭。
「明天下午過來。」
明天下午?耶,多日苦守總算開花結果。「好,我們打勾勾說定了。」伸出小拇指,她等著他的動作。
不用打勾勾立約定,他說過的每句話都是承諾。
看他不伸手打勾勾,她稚氣地皺皺鼻頭。「好吧,不勉強你。」放下手指,她松開他的大手,轉身跑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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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-2-14 22:56
雨`
跑幾步,她回頭,發現他的眼光還在自己身上,她笑瞇雙眼,折回他身邊,討好地對他說:「我叫楊采青,你可以叫我小魚兒,不可以忘記我呦,聽說你是個很聰明的將軍,你有大大的頭腦,裝一個小小的我,不困難吧!」
是不困難,他微微颔首,光是看著她,舒服的感覺便從四肢百骸傳上來,他想,忘記她比記得她更困難。
「那麼,明天見。」
二度轉身,她跑兩步,回頭,跑五步,回頭,跑十步,再回頭……直到牆角遮去他的身影。
她帶著滿滿滿滿的滿足感走回家裡,今天,她這條小魚兒,喝下人生中第一口海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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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說的話,妳從沒放在心上對不?成天在外面游蕩,無所事事,妳說,哪個好人家女兒會做這等事?妳敗壞自己的名聲就算了,要是牽連到涴茹怎麼辦?」
大娘的籐條一道道刷落,夾頭帶臉的,一點面子都不替她留。
采青縮縮手腳,看著細細的籐條直往自個兒身上抽。她不畏懼疼痛,怕的是母親那雙核桃腫的眼睛,和她滿肚子說不出口的心疼。
「大娘,采青不敢了,采青保證再不偷溜出門。」
她跪在堂前,眼睛直瞄向母親,別哭呵,采青不疼,采青看見娘親的淚才心疼。
「妳哪一次的保證是認真的?哪一次不是前腳才罰了跪,後腳馬上偷溜出門尋熱鬧?只有不安於室的女人,才會出門招惹蜂蝶,告訴我,哪家名門的閨女像妳這樣拋頭露面?」
大娘越罵越凶,越急越火大,抽斷了舊籐換新籐,凌空的籐條聲刷刷刷,光聽就嚇死人。
「采青會改!大娘別氣。」
血從采青袖口沁出來,看來這次大娘的怒氣不少,低眉,裝乖扮巧,她本事高強,可今兒個情況不妙,看來她得發揮更高強功力。
「說得好聽,要改早改了,會惹得我三天兩頭氣幾回?我看妳根本是要活活把我氣死才高興!」
大娘手指一下下推向采青額頭,幾次重心不穩,摔倒在地,她迅速端起身子跪正,以表忠誠。
「采青不敢,采青希望大娘長命百歲、青春永駐,希望大娘能一輩子在采青身邊,好好教導我做人做事的道理。大娘,您有氣盡管我身上發洩,您打我、關我、罰我跪祠堂都好,就是別氣壞了身子,爹爹捨不得、涴茹姊姊傷心,采青也會覺得罪大惡極。」她拉拉大娘袖子,唱作俱佳,哭得好不認真。
「是啊,娘,每每您打了采青,她都暗地哭泣,她不是哭自己,是怕您氣壞身子,娘,您饒了采青吧,她年紀小不懂事,自然需要您多教導。」涴茹一邊哄母親,一邊對采青使眼色。
「大娘對不起,采青不乖、不安分,我也羨慕涴茹姊姊穩重溫柔的好脾氣,偏偏我就是學不來啊!一定是娘把我生壞了,把我生出小猴兒性子,我會努力改,努力把自己變成涴茹姊姊。」
她很清楚,把自己貶得越不堪、把涴茹姊姊褒得越高,事件會結束得越快。
采青的話說進大娘心底,她狠狠拋下籐條,坐進太師椅,一句句數落:
「最近皇上在挑選公主秀人,嫁入鎮威王府當王妃,京城裡哪個姑娘不是戰戰兢兢,深怕壞名聲傳出去,在皇帝面前失了分兒?就妳,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,搞得人人誤會咱們家教不好,妳這樣扯涴茹後腿,到底為著什麼?嫉妒她的美貌聰慧嗎?」
「采青不敢。」硬擠出兩滴眼淚,她裝出痛改前非模樣。
原來呵,原來這兩天畫師進進出出,是要為涴茹姊姊作畫,好呈上去給皇帝,原來,京裡的裁縫一個比一個忙,是為著替眾家閨女裁新裝。大家都想嫁給郜王爺,不知道他會怎麼選新娘?
「我先警告妳,要是涴茹沒讓皇帝選上,我第一個找妳算帳。」
「會的會的,論才德品貌,誰及得上我們家涴茹姊姊?涴茹姊姊琴棋書畫京城一絕,女紅繡工更是無人能及,況且門風相當,家世相當,涴茹姊姊當然是郜王爺最好的王妃人選。」
口裡極盡贊揚,她偷眼瞧大娘,果然大娘不再惱火,愠色降溫。
「最好是這樣,否則,妳的皮就給我繃緊一點。」撂下狠話,她攏攏頭發,走出大廳。
「小魚兒,拜托拜托,別再招惹我娘,妳不怕皮肉痛,好歹替五娘多想想。」涴茹喜歡這個妹子不是三天兩天的事,可是她……歎氣,幫她真的好辛苦。
「五娘,妳幫小魚兒敷敷藥吧,我去安撫我娘。」涴茹說。
「是的,涴茹小姐,謝謝妳了。」采青的親娘向她低頭道謝。
躲過這次,采青心底明白,以後還有無數次,反正眼前照管不到以後,不需為此花費太多心思。
采青走向母親,用袖子擦去她的淚水。「娘,別哭了,我一點都不痛。」
「妳這是何苦,學學涴茹,乖乖待在家裡不好嗎?」拉開袖子,撫撫女兒傷痕累累的手臂,她身上哪裡尋得到一塊完整皮膚?
「沒辦法,誰教我是小魚兒,關不住。況且,就算我不出門,大娘總能尋到別的事兒揍我,躲不掉的。」她說實話。
「是啊,妳和夫人肯定是上輩子結了仇。」五娘搖頭,夫人的鞭子一鞭鞭刷在女兒身上,也同時落在她心上呀!
都怨她,不該委身為妾,自己沒了身分,讓女兒也跟著受苦。
「也許吧,不過,娘,您放心,我會讓自己過得開開心心。」
摟摟母親,她是快樂的小魚兒、自在的小魚兒,沒道理為天空一聲悶雷發愁,只要搖搖背鳍,滿心憂,便抖落在尾巴後頭。
「娘知道妳性子好,要不是這副性情,這種生活,誰過得下去?」
撫撫女兒,這孩子出落得越發標致,不是她誇口,再過個兩年,京城哪個名門閨秀及得上女兒。
拿來藥箱,她細細替女兒敷上藥膏。
看母親替自己擦藥,采青一面數著上面的傷口,一面和母親說話。
「娘,告訴妳一件事兒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見過郜王爺。」
五娘嚇一大跳,瞠大眼睛問:「怎麼會?什麼時候的事?妳大娘知不知道?」
「當然不知道,知道了還得了!我在鎮威王府門口等他,直到昨天晌午方見著他,我們約了今天下午碰面。」
「妳這模樣兒,怎出去見人?不行不行,要教大娘知道,肯定又是雞飛狗跳,鬧一大場。」
「不行啦!人不可言而無信,何況,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問他,錯過這次機會,不曉得要多久才能再見著他,大娘不是說了,皇帝有意思賜婚,過陣子他肯定要忙壞了。」
「知不知道,妳現在臉上有三道口子,手上腳上算算幾十條,不在家裡休養,還想往哪兒去?」
「就是傷了才好,大娘肯定以為我乖乖在家療傷,不會靈機一動,找我去發洩火氣,我從後門溜出去,萬一大娘問起,您也好說,就說我喝了藥睡下了。」
「妳這孩子!」她實在拿女兒沒轍。
「娘,不出去我會死的,我是小猴兒、小魚兒,不是牡丹花,不能固定在一個院落,而且,要是我不出現,郜大王爺怪罪下來,事兒傳到大娘那裡去,豈不更糟?娘,您再寵寵我吧!」
「我就是把妳給寵壞了。」愛憐地看看女兒,對她的縱容到底是好或不好?
這句話代表什麼?代表她能順遂心意啦!
采青抱抱娘,在她額上親個響吻,她愛死娘親了!
「我就知道娘最疼我,以後,我也會疼娘一輩子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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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`
說書人是錯的,瓦敕族人眼睛和大家一樣、頭發和中原人一樣,因為長期在草原上奔跑,所以體型剽悍,說話中氣十足。
原則上,他們不吃人肉,只不過他們有種殘酷祭典,就是在戰後砍下敵人的首級祭拜神明,一顆顆頭顱堆成小山一座,在夜裡燃起的火焰照耀下,顯得詭谲恐怖。
後來人們以訛傳訛,使得中土士兵末交戰,先膽寒,士氣已挫,如何再談戰役?自然是每戰必敗。
所以,煜宸領軍後,破除謠言是第一件要緊事務。
「鬼神之說是假的、巫術也是假的,他們習慣在臉頰塗上各色顏料,期待祖先靈魂保佑族人戰勝敵人。」
郜煜宸很少說話,對他而言,嘴巴是為了傳達命令而存在,他從不多做解釋,更何況是對一個好奇心人到讓人無法理解的小女孩。
「要是換成我,行啊!你在臉上畫畫,我就做個更可怖的面具戴上,要嚇人嘛,誰不會。」
小魚兒很聰明,舉一反三是她常做的事情,尤其是和一個見聞廣闊、學富行車的男人聊天,滿腦子亂七八糟念頭,還能不溢出來嗎?
「古時有個蘭陵王也是這樣的,因為他的長相過度風流俊美,上戰場打仗,缺乏威嚴,於是做了猙獰面具,讓敵人一見便心寒膽顫,每戰必捷。」煜宸說。
聊天是種需要訓練的活動,從開始的支支吾吾,到後來的順暢流利,他不再覺得和小女生聊天是件傷腦筋的事情。
「幸好。」
她笑瞇眼,繞著他,上上下下打量,左看右看,前評量後評量。然後在他面前站定,拍拍胸脯,一臉慶幸表情。
「幸好?」挑起濃濃的劍眉,他不解她的「幸好」所為何來。
「幸好你長得很威嚴,敵人看到你士氣消褪一半,未打仗先自亂陣腳。百姓都說你是天上的神仙,是辟公下凡,皇帝老爺有你,還怕保不了百年江山?只要你在,就沒有打不勝的仗!」
「這些話太誇張,每一仗、每次出征,我都沒有必勝把握。」
「是嗎?不過,你若是再丑點就更好了。」
嫌他不夠丑?這是什麼結論?
「要是你更丑,敵軍看見你,立刻嚇得跪地求饒,派出軍師談和,那麼仗不用打了,士兵也不必犧牲生命換取和平。」
「妳不喜歡戰爭?」
「誰喜歡?汪王爺的大公子戰死沙場。風風光光下了葬,死後加谧許多封號,表面風光,事實上呢?你願意當一只死神龜供人膜拜,還是當一只自由自在,在海裡生活的小海龜?」
她的比喻很好,他不得不承認,她是個聰明的小女孩。
「妳不喜歡死亡。」
「當然不喜歡,王大嬸死了兒子,一夜之間,她白了頭發,她口口聲聲喚著兒子的小名,可是,千喚萬喚怎麼都喚不同她的心肝寶貝。」
「在戰場上,死傷無法避免,不是你死就是敵人亡,當死亡和生存兩者必須擇其一時,大部分的人選擇生存。」
「一定要殺死敵人,才能讓自己生存嗎?」
「是的,如果是妳,妳怎麼選擇?」他丟給她難題。
「我選……」
假設大娘是敵人,她的存在讓自己活得好難堪,那麼她要她死嗎?不!她還是希望大娘活著,活得好好,無病無痛。
「選什麼?」他居然期待起她的答案,有意思吧!
「選擇我和敵人都活下來。」
「那是沒辦法的,他的刀子架在妳脖子上,除非妳肯把刀子刺進他胸膛才能求生,妳無法選擇兩個人都活下來。」
「我會拿起刀子虛晃一招,分散他的注意力,然後……逃跑。」
「妳想當逃兵?」他失笑。
「不行嗎?我死了,娘會傷心、涴茹姊姊會哭泣,為了愛我的人,我當然不可以讓自己死掉啊!」
「如果所有人都為妳的怯懦取笑妳,妳怎麼辦?」
「笑就笑吧,活著很重要,就是忍受譏嘲也沒關系。」
「幸好。」他學她的語氣。
「幸好什麼?」
「幸好妳不是我的部下,否則我常勝王爺的封號,很快會換成常敗王爺。」
「封號很重要嗎?不!你活著才重要,記住我的話,哪一天,你發生最危急的狀況時,要想想身邊的人、想想我,或者其他真心喜歡你的人,對於我們,你的生命比封號更重要。」
多麼震撼人心的一番話,他從沒想過生命比封號更重要,沒想過有誰是真心喜歡他。可是,這個小女生,才見過三面的女孩,居然告訴他,他的生命比封號更重要。
「人死留名,虎死留皮,這是所有男人的願望。」
「你想把名氣留給誰?三灶清香難道比眼前的快樂重要?我還以為你頭腦清醒呢,原來你只是看起來聰明,其實不然。」
批評他?小丫頭轉變真快,前一刻才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看他,這一刻居然覺得他的聰明不過是虛有其表。
他不同她計較,轉身,雙手背在後面,眼看垂楊細柳,風陣陣,漣漪淺淺,這是她口中的「快樂」嗎?
不知道,他未曾花心思去體驗快樂,從有記憶開始,他就在追求功名利祿,現在,他實現了自己的願望,往後,他將向前更邁進。
這條路是沒有盡頭的,他不知道登峰造極的限度在哪裡,只知道,他必須一步步往上爬,直到……再沒力氣攀高為止。
他的安靜擰了她的眉頭,秀氣柳眉皺皺,紅滟小嘴嘟起,她湊到他身邊,又是一個「自然而然」--握住他的手。
「你生氣了?」
他默然,回復原貌--不擅說話的郜王爺。
「對不起,我不是想罵你?可是,人要懂得保護自己啊!就是偶爾低頭也沒關系。比如我大娘好了,她特別討厭我,心情不好,打!看我不順眼,打!有事煩心,打!她拿我當箭靶,專用來消除胸中怨恨。
我嘔死了,可是我很聰明的不和她正面沖突,她修理我,我就巴結她,她打得越凶,我的好話說得越多,這樣子才能讓她心甘情願放下籐條。
我想,前輩子自己一定欠她很多,要是可以這樣子一點一滴還清,未嘗不是好事情?這麼一想,海闊天空,我保護了自己,也保護娘,是不是一舉兩得?大丈夫能屈能伸,為了活命,你應該學習這層道理,」
身為軍人,只能勇往直前,相形之下,活命不是重要事情,他沒理會她的歪理,轉身向她,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,撥開她的劉海。
「這些傷,就是妳委曲求全的結果?」
從一見面,采青頰邊的傷痕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,他忍著不問,是擔心傷她自尊,她既然主動提起,他不再避諱。
「比較起死亡,這個結果算是不錯。」
他的手指在她傷口上輕觸。「不痛嗎?」
「放心,我一點都不怕痛。」她伸出兩手抓住他的手,袖子往下滑一截,更多的傷痕顯露出來,他的臉變了色,反手抓住她的。
「這是……」
「沒問題、沒問題,明天紅腫就會消失,相信我,這種傷我很有經驗,難不倒我的。」
不解釋還好,越解釋越糟糕,他臉色鐵青,憋在胸口的怒氣沸騰。
「放心,我真的不怕痛,那是我的特異功能,誰都沒有的。」
拉起她的手,他走得又急又快,釆青跟得好辛苦,還要忙著解釋,一不小心,腳步踉跄,差點摔倒在地。
他停下腳,手橫過她的腰,足蹬,他施展輕功,飛掠大半庭園。
「哇!」
她的叫聲充滿驚喜,是的,是的,她最喜歡這種感覺,凌空飛躍,小魚兒哎了小雀兒。「哇哇哇……棒極了!」
她的好心情牽動他的心,鐵青的臉恢復一點點紅潤,抿直的嘴唇拉出弧線,不經意的笑不經意出現,不知不覺,他體會了人生的「快樂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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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常到他家裡,做什麼呢?說穿了,也沒什麼,不過是說說話、聊聊天,講一些似對非對的道理,時間個多,不過兩人都很滿意。
「知不知道皇帝老爺在幫你挑選新娘?」她繞過大桌子,湊到他身旁,同他一起看布兵圖。
「知道。」他沒抬盾,彷佛新娘是別人家的,和他一點關系都沒。
「知不知道,聖旨這幾大就要下來,到時不管你高不高興,都要把新娘子娶進門?」
「知道。」
「如果皇帝選了個你不喜歡的女人,怎麼辦?」
「沒有怎麼辦。」他的反應冷淡得過分。
「什麼叫作沒有怎麼辦?要是皇帝要你娶個像我大娘一樣的妻子。你會辛苦一輩子的。」她要求他正視問題。
「為什麼?」他終於正眼瞧她,帶著似笑非笑表情。
「我大娘善妒,她對爹娶進門的四個小妾都很壞,成天想辦法整人,尤其是我娘,很多時候,爹是無可奈何的。」
「為什麼她對妳娘尤其壞?」煜宸凝視她,一點點的疼惜沁入心間。
「因為我娘沒有生兒子呀!」她隨口塞個答案。
「她重男輕女?」他揚揚眉,把視線放到采青身上,她很漂亮、很可愛,就算沒兒子,有她這種女兒,他已心滿意足。
「也許吧,別把重點放在這裡,重點是你娶到妒婦,怎麼辦?」把主題擰回。小魚兒一躍,坐上他桌間。
「沒有怎麼辦,我不好女色,妻子一個就夠,我不替自己找麻煩,所以妻子是否善妒,對我沒影響。」雙手橫胸,他往後仰靠在椅背上。
「是啊是啊,沒事娶一大堆妻,把她們關在同個屋檐下,吵吵鬧鬧有何樂趣可言?」她的兩只小腿在他張開的腿問晃蕩,她愛坐邊邊兒,愛兩條腿東晃西晃,也愛一不小心摔下,那種凌空感覺。
淺綠色的繡花鞋有些些灰舊,小小的兩條腿在他眼前晃蕩,嚴格而言,她這樣的舉動可以被冠上無數個難聽的形容,比方淫蕩輕佻、比方輕浮無恥,可是他……許是習慣對她寵溺包庇吧,他覺得這種動作,並無不妥。
「萬一你娶到金枝玉葉的公主,嬌生慣養,事事都要你依從她,怎麼辦?若是皇帝逼你娶宰相千金,聽說她脾氣不好,常拿下人們當箭靶射飛镖,所以宰相家常常征管家婢女,到時,你怎麼辦?」
這女孩子到底懂不懂溫婉含蓄?她靠得他很近,近到熱熱的氣息噴上他鼻翼,只不過她的表情太天真,無邪地讓人做不出過度聯想。
「我想誰都會怕殺人不眨眼的軍人,再驕縱的女人都不敢在我面前過分。」他否決她的擔心。
「是嗎?我就不怕你。唉……你真的不想娶個真心喜歡的女生?」
「什麼叫作真心喜歡?」
郜煜宸被她的認真感染,雙手抓起她的腰,將她整個人往右方挪動五吋,卷起兵圖,結東公事,專心和她討論。
「有的男人喜歡聰明女人,喜歡和她們說古論今;有的男人喜歡貌美如花的女子,喜歡欣賞她們皎好面容;當然,但有男人喜歡勇敢的女生,喜歡帶著她們去冒險。我想,所有男生都有自己特別喜歡的女人,你呢?你喜歡什麼樣的?」
「妳忘記了,我的婚姻由皇帝指定,我的喜歡與否不重要。」
「至少你可以擁有自己的意見啊!娶妻子的人是你,有意見,不過分。」
「如果我的拒絕傷害了哪家的小姐,豈不是過分?何況,不管娶進門的是誰,只要恪守婦道,我想,相敬如賓不難做到。」
采青總是有辦法讓不愛說話的他滔滔不絕,搖頭,他個曉得自己怎麼那麼容易受她擺布。
「婚姻是一輩子大事,單是『各尊其分』豈能滿足你的要求?」
「對婚姻,我沒有任何要求,倒是妳,妳到底想說服我什麼?拒絕皇上的賜婚?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,我只是想、想、想……」她語頓。
想什麼呢?她不太確定,只是想……啊,對了!她想問問他,會不會喜歡他們家的涴茹姊姊,若是配成對,大娘開心、涴茹姊姊快樂,她也、也……也會和她們一起快樂,是了,一定是這樣,她心底肯定這樣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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決定了,為涴茹姊姊將來著想,她決定向他好言勸說。
采青雙手搭起他的肩膀,態度慎重。
「我是認真的,娶妻子一定要娶我家涴茹姊姊,她溫柔體貼、娴淑端莊,我保證,京城裡,你再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。」
她的動作比親昵更進一級,他該抗議,只不過……算了,反正她不是大家閨秀,她是一只自由自在、不受禮教拘束的小魚兒。
「涴茹?」
為著她的拍胸脯保證,煜宸認真回想,自己是否聽過這個女人。
「你見過她的,忘記了嗎?你回京那天,我從樓上摔下來,她慌忙走到我身邊向你說抱歉。她是我大娘的女兒,琴棋書畫樣樣通,尤其她的刺繡,可是京城一絕,沒幾個人及得上她。」
「她是妳大娘的女兒?不怕她傳承妳大娘的善妒偏狹?」
「不會的,她是個很棒的姊姊呢!家裡的姊姊妹妹知道大娘特討厭我,落井下石的人有人在,就算不落井下石,躲都來不及了,沒人像她,一知道我有難,馬上想辦法從虎牙下把我救出來。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哦,涴茹姊姊很喜歡你,每次長輩們談到你,她都偷偷臉紅。」
采青沒發覺自己的手一直搭在煜宸身上,沒發覺她的秘密把兩個人拉到過度親密的距離,更沒發覺她的舉動已屬不合宜。
她率性、她自在,她覺得靠在他身上沒什麼不可以,就比如、比如她也常撈起自個兒養的小金魚,把臉貼上它的背鳍。
煜宸看著門口的何總管,欲進不敢進,他也覺得采青這摸樣兒太沒家教吧?莞爾,他輕輕拉開采青的手,把她整個人抓回地面。
女孩子坐桌子已是缺乏教養,更何況,她大剌刺坐著的,是別人家的桌子。
「有事嗎?」他提高音量。
「給王爺送點心來了,」何總管回答,眼睛看往地板,不敢直視王爺。
「進來吧!」
總管低頭,領來一名婢女,捧著托盤進門,她在桌上放兩碗甜湯,不知道什麼名堂,但紅紅綠綠的煞是漂亮。
見采青眼睛直盯甜湯,煜宸將湯碗推到她面前,用眼神示意她自便。
她老實不客氣地端起碗,大口大口吃將起來。
這個吃相不能怪他愛批評,所有人都會覺得她不夠端莊,不過沒關系,反正端莊從來都不是她的正字標記。
「好吃嗎?」見她一碗下肚。仍意猶未盡,他笑問,
「好吃極了。」在她眼睛盯向第二碗時,煜宸大方地把甜湯往她面前送。他不曉得自己聘到一名好廚子,他提醒自己,別忘記要何總管幫做甜湯的廚子加薪。
不客氣地再灌下第二碗,就是她家裡,都沒這麼好吃的東西呢!難怪每個女人都想嫁進王爺府,光天天吃這麼好吃的東西,幸福都幸福死了。
「我天生愛吃甜、不吃苦,加上我不怕痛,娘常說,我這種人天生下來是享福的,不苦、不痛,專挑好的吃,成天悠游自樂,天皇老子都沒我好命。」
「妳不怕痛?」
這句話他聽了幾次,老覺得是她硬撐,可是眼前,她的過度認真,教他半信半疑起來。
「嗯,要不要試試?」她笑問。
「試痛?」有這種測試嗎?他懷疑。
「對啊。」
她從他書案後面,抽出一柄小刀,他不曉得她的用意,只見她拔出刀子,毫無預警地往自己手背插進去。
來不及驚呼,他奪下刀子,點下她幾處穴道,用最快速度替她敷上金創藥。
敷好藥,他不說話,狠狠盯著她。
她被他盯得全身不自在,噤若寒蟬,尴尬地扯扯笑,他不理她。
半響,他背過她,大步走出房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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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呆片刻,采青追出書房,東奔西走。一見到人就問。她拿這裡當自己家,自在得很。
終於,她在花園裡找到煜宸。
「你為什麼不發一言跑出來?我是客人,你把客人獨自丟下不管,很沒有禮貌,知不知道?」
他沒甩她,一次兩次,在她繞到自己面前時,背過她。
說不出的感覺湧上,在見到她傷害自己的同時,胸口悶痛陣陣,一陣比一陣強烈,彷佛她老在做這種舉動,彷佛只要一個不小心,她將從這個世界脫離、更彷佛,他曾經眼睜睜看著她在眼前痛苦死去……
他沒分析自己的怪心情,光是抽痛,就讓他痛得發不出聲音。
「你在生氣嗎?」
采青又繞到他面前,既然她堅持不願意他背過身,他就抬高下巴,不看她。
生氣?才不!他是恐懼,恐懼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。
他是軍人,身為軍人,很清楚怎樣的傷口真的會讓人死亡,也明白她手上的傷至多是幾天休養,無傷,可是他憂懼焦慌,真真實實的心涼。
「你生氣什麼嘛!我又沒開痛你。」
她也火大了,哪有男生這麼討人厭,有事說說清楚不就好了,干嘛老是不理人?搞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,不舒服得緊。
誰說沒弄痛,他就是痛了,心痛、胸痛、腹痛、胃痛,全身從頭到腳,痛到想死掉!
煜宸頭還是抬得高高的,他堅持不看她,堅持當個討人厭的怪男人。
「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分,嚇著你了?我只想向你證明,我不怕痛,是真的,不是哄人。」
何止太過分?她的形容未免輕描淡寫,誰會為了證明不怕痛,劃自己一個刀口?那麼要證明自己勇敢,豈不是要活生生從身上切幾兩肉?
「你還是不信我對個?剛開始大家也覺得我發瘋,根本不可能有人不怕痛,連京城裡最有名的吳大夫也告訴爹爹,我在說謊。我把自己掐得紅腫,我劃出幾道傷口,他們還是不信,直到我從屋頂上跳下來,兩條腿斷掉,大夫在替我接續斷腿時,才相信我根本感覺不到痛苦,否則一個十歲的女娃兒,哪有那麼大的本領,哼都不哼一聲。」
也是從那時候起,她迷上從高高的地方往下跳,享受短暫的飛躍快樂。
她的話勾引住他的注意力,不過,他還是不看她。
「你看看我嘛,看一下,就一下子,拜托!」她一面說,一面把手抬高,在他面前用力壓自己的傷口。
這下子,他更火大了,用力扯住她的手臂,制止她近乎愚蠢的動作。
「都叫妳不要做這種蠢事了,妳還做!」
他口氣嚴厲,嚇出她半晌呆滯,不過,一下子,她恢復笑容,燦爛的嬌顏在他面前閃爍。
被罵還那麼開心,她是一只有病的魚。
「第一,你沒有叫我不可以做蠢事,如果有的話,一定是你自己在心裡想的,根本沒有講出口。第二,你的確在生氣,你生氣我傷害自己,我想,這種生氣是不是代表你關心?」
見鬼的關心!這種小傷,在戰場上,哪一天他不見個幾回合?不說話,他抓起她的傷口檢視,幸好,血沒滲出來。
她笑著讓他檢查傷口,她笑著勾住他的手臂,她笑著把自己的臉貼到他手心。
「謝謝你,很少人關心我,除了娘之外,家裡的哥哥姊姊對於我的表演,多半帶著刺激新鮮的趣味態度,涴茹姊姊老罵我笨,說我干嘛把自己當成耍把式的戲子,供人觀賞,我知道自己笨,老想從他們訝異的眼神當中尋找關心。」
什麼?她拿傷害自己當把式供人觀賞?瘋了瘋了,她一定瘋得嚴重!
捧住她的臉,他用嚴肅表示自己的憤怒。「把我的話聽清楚,以後不管是什麼情況,都不准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。」
「不會了,當我需要關心的時候,我會來找你,我不再需要從哥哥姊姊眼底尋找關心。」
反握住他的手,采青把臉偎得更近,他的掌心暖暧熱熱,窩心的滋味傾巢而出。
「對,需要任何東西來找我,不要企圖用蠢方式,獲得妳想得到的東西。」
「記住了!」他再次叮囑。
她用力點頭,用力把他說過的話劇進腦袋瓜中央。
揉揉她的頭,他獎賞她的聽話。
采青靠在他手臂上,仰頭看著他冒出青髭的下巴,他是巨人呢!
「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?」她問。
「妳說!」
煜宸沒忘記自己允過她,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找他,不過是一個答案,有什麼不可以?
「大婚後,你要帶著新娘子回邊塞嗎?」
「當然,我一去三年五載,總不成把妻子留在中原。」
「是啊,真是這樣,新娘子太可憐,才大婚就離開夫婿,一分手三年五年,幾百個日子的相思誰受得了?不過,能和你一起到邊塞,一定棒透了!」
「那裡不比京城舒服。」會用「棒透了」形容邊塞生活的人,大概只有這條笨魚兒。
「在邊塞可以見識到不同於中土的風情,可以知道許許多多從來不知道的事情,親身體驗,肯定比聽說書先生的錯誤連篇,來得精采有趣多了。」
「妳很好奇。」他笑著將她攬近身邊。
「好奇是壞事?不!好奇是知識來源,若是每個人都抱持著不求甚解的態度,對任何事情都視為理所當然,就個會有新發現。」
「新發現之於妳,有什麼意義?」
「涴茹姊姊說,我的新發現只會害死自己,一點幫助都沒有。」
「我同意她的話。」
「可是我的新發現很有意思。」
「比如?」
「比如燕子一到下雨前,會飛得特別低。我本以為它們是忙著躲雨,後來仔細觀察才知道不是,它們是為了吃蟲子。」
「不下雨它們就不吃蟲子嗎?」
「當然吃,只不過下雨前蟲子會飛得特別低。」
這個下午,采青說了許多個新發現,像魚兒要是常冒上水面吐氣,過不多久就會有魚兒翻肚子;若是大娘快發脾氣,涴茹姊姊帶碗糖水給大娘喝,大娘的氣焰會消減許多,所以喝糖水會讓人心情舒暢;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面對面,通常臉紅的是女人,若是。大群女人把男人夾在中間,會臉紅的肯定是男人,所以害羞不是女人的專有情緒……
她的新發現果然是沒有什麼大意義,但個可否認的是的確有趣,於是他的唇角向上掀,整整一個下午。
2008-2-14 23: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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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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市集裡熱鬧非常,采青一攤逛過一攤,想買的新鮮物兒很多,可惜口袋裡的銅板不多,所以只能東看西看,不能貪心太過,
她忍住不少欲望,比如糖葫蘆、梅片兒、會發出聲音的木管兒、有著五彩顏色的特殊鳥兒,她之所以忍耐,是為著把錢存下來,替煜宸買禮物。
為什麼要買禮物?很簡單啊,他的生辰快到了,許多大人把禮物一箱箱往王爺府送。他沒空拆禮兒,她便代勞,從珍珠瑪瑙、人參靈芝到绫羅綢緞、黃金古玩,她拆一盒驚叫一聲,惹得他微笑連連,說想要什麼自己拿去。
她想要什麼?綢緞?免了,她那麼野,太好的衣服穿上她的身,不一會兒就變成破布片。
至於珍珠首飾?更不用了,萬一帶在身上弄丟了,心痛難免,何必替自己找麻煩?
最後她拿了一個最不起眼的九連環,弄了半天解不出套兒,還是煜宸幫忙,兩人費了個把時辰,才把九個環解開。
他送了她禮物,她自然該同禮,所以啰,大東西買不起,小東西照樣能表情意。
她來來回回逛過幾次,逛不到喜歡東西,嘟嘴歎氣,她還不想放棄。
捏捏自己繡的錦囊,這是她花好幾個晚上縫好的東西,還特地拿去給涴茹姊姊鑒定,沒想到涴茹姊姊沒說話,旁邊的幾個姊姊笑成一團,說她縫的東西像抹布,好好的沒事去折騰錦布做啥!
管她們呢,她認定它是錦囊。它便是錦囊。
「沒關系,禮輕情意重,煜宸哥哥個是勢利男人,若真在乎身外物,他自然不會不把大人們的禮物放在眼裡。」
采青笑笑,轉身,視線接觸到一個賣木雕的攤販,桌面擺了不少小偶,有人像,有牛馬羊豬狗,各式各樣小動物都有。
最吸引采青的,是平放的幾條魚兒,有巴掌大的大魚,有拇指大小的小小魚。
她挑了兩只,一大一小塞進錦囊裡,付過銀子,把禮物收進懷裡,她跳著腳,急急要把禮物送到煜宸跟前。
她跳啊跳,才要跳進王爺府,便見一隊人馬或提或捧或挑,帶著一大堆禮物出府。
「怎麼?人人送煜宸哥哥的禮物,他全不喜歡,要讓人退回去嗎?」采青弄不懂,左看右看,終於在隊伍後方看見壓隊的何總管。
「嗨,伯伯,王爺要你把生日禮物退回去給各個大人嗎?」
「采青姑娘,妳這是哪兒的話?」幾日相處,總管和她已經熟透了,
「不然,這麼多東西,王爺要去巴結哪個大人?」她又問。
「不是、不是,這些禮是聘禮,要送到楊軍機家裡。」
聘禮?皇上的聖旨終是下了嗎?他要娶妻子,不管他喜不喜歡,只要對方恪守婦道,他會和她相敬如賓,她記得他說過的話,雖然她並不全然認同……等等,總管伯伯剛剛說楊軍機?
京城裡除了她家爹爹之外:還有哪個楊軍機?
「伯伯,你知不知道,皇上選中的姑娘是誰?」
「是楊軍機的三女兒,采青姑娘的姊姊,涴茹小姐。」
涴茹姊姊?他果然選中她家的涴茹姊姊?
她該開心的,開心他聽從自己的意見,挑了一個溫婉良順。賢淑端莊的好女人,所以她應該笑,就是那種把嘴唇往上臉頰拉出弧線的笑容啊!可是、可是……
怪透的小魚兒,明明是開心,嘴角怎麼都不肯拉出線條:明明是驕傲歡喜涴茹姊姊雀屏中選,卻想不出恭喜兩個字應該如何出口。
心酸酸的,悶悶的,她不認識痛的感覺,直接將這類感受界定在「快樂」范圍內。
「采青姑娘,說說看,妳這位姊姊是怎樣的姑娘?」何總管問。
「她很好。」
沒錯,涴茹姊姊那麼那麼好,自然該得到所有幸福,王爺是好人,涴茹姊姊是最棒的女人,他們湊成對兒,是佳偶天成。
臉色刷白,她心情紛亂。
「我當然知道她好,要是不好,皇帝老爺怎會把她許給我們家王爺。說說看,她的容貌如何?有沒有閉月羞花之貌?」
「有。」
用力點頭,大娘說,幾個姊妹裡就涴茹姊姊最耐看,越看越得人緣。
「她是不是琴棋書畫樣樣會?」
「是。」
她縫的錦囊人人爭相取得,不像她,縫來縫去,只是糟蹋好布料。涴茹姊姊把所有時間都拿去拜師學藝,學得一手的好女紅、好才藝,不像她把所有時間都拿去滿足無聊的好奇心。
她從不和涴茹姊姊相比的,但此刻,涴茹的好一點一點跳上心間,教采青自慚形穢。
「她的人品如何?脾氣好否?」
「好。」
還有誰比涴茹姊姊脾氣好?她不發怒、不嘲諷人,她有同情心、處處替人著想,這種人還說脾氣糟糕,恐怕再沒人是好的、
「那就太好了,這下子咱們家王爺的福氣享用不盡。」
她沒回答總管的話,停下腳步,望望只有幾步遠的王爺府,他肯定開心吧!得妻如此,夫復何求?
他開始期待婚禮了吧?皇上不曉得有多少賞賜呢?畢竟是皇上賜的婚,與一般的婚禮可大大不同,肯定風光得緊。
往前幾步,她在王爺府門口徘徊,認識她的守衛,沒攔阻這個三天兩頭來找王爺的小姑娘,他們朝著她微笑點頭,歡迎她進門。
笑笑笑,干嘛那麼高興啊?
是煜宸哥哥娶她家涴茹姊姊,又不是他們娶,開心個什麼勁兒?他們的笑容礙了她的眼。
她的惱怒看在守衛眼裡,忍不住好笑。「王爺在家,妳快進去吧!」
進去?進去看他的得意驕傲嗎?何必!
抬高臉,嘟起嘴巴,才不,才不,她干嘛去看他的開心?賭了氣,她用力踩大步,跨出王爺府。
為什麼那麼用力?
因為、因為開心呀,她開心涴茹姊姊覓得好夫婿,她開心世間又多了一對天賜佳偶,何況這個良緣促成,她有一份功勞。
她開心好人總算有好報,涴茹姊姊是最好的見證人,她開心……她那麼那麼開心,為什麼淚水不由自主沿著頰邊流下?
沒道理的對吧?開心的人會仰天大笑、會手舞足蹈,怎會淚水一顆顆落在衣襟上?
吸吸鼻子,采青不管它,就當是喜極而泣,她加快腳步,往家裡方向跑。
她要當面向涴茹姊姊說聲賀喜,賀喜她找到好依靠,今大大娘的心情不錯,就是抓到她在外面野,肯定會放她一馬!
亂糟糟的心,她解釋不出心情;亂糟糟的念頭,充斥胸膛;她不認識痛,否則她會了解這種感覺叫作心痛,那是一種說不出口,只能任眼淚宣洩的情緒,
她越跑越快,卻怎麼都追不上隊伍,不管多努力,都追不上他的腳步。
追啊追、跑啊跑,她好累,兩條腿想歇歇,可是眼淚不聽話,它不肯停歇,采青垂首,一個小小動作,滴滴答答的淚水,全數落在她半舊不新的繡花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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沖回家裡,冒冒失失地,采青迎面撞上送禮來的何總管。
來不及招呼,爹爹聲音傳來--
「采青,家裡正忙,妳還成天往外跑,真是野壞了,讓何總管見笑。」
「爹、大娘。」她低身行禮。
「采青姑娘。妳回來了?」何總管走過來,同她招呼。
他們的相識教人意外,大娘看看采青,再看看總管,堆起滿面笑容,走到兩人中間,湊近采青說:「死丫頭,杵在這裡做什麼?還不快點到後面去,等我得空,看我怎麼罰妳。」
罰?她不怕,反正她不會痛,她怕的是心髒被掐住的感覺,那種感覺酸得人瞇眼。
乖乖點頭,乖乖進後院,她的乖異於平常。
大娘轉頭對總管說:「何總管認識我們家采青?」
「是啊,采青姑娘常到王府陪王爺說話,他們是很好的朋友。」何總管實說,沒有多余想法。
好朋友?男女有別,做什麼朋友?!大娘一聽,臉色微變,不過她很快回復正常,倒來香茗敬何總管。
采青進後院,走近涴茹姊姊閨房邊。
裡面擠滿人,姊姊妹妹二娘三娘全湧進門內,她們吱吱喳喳地圍著涴茹說話,東一句、西一句,熱鬧得不得了。
「王爺是皇上眼前的紅人,未來的途無可限量,涴茹,恭喜妳了。」這是采青的親娘在說話。
「往後榮華富貴、金山銀山享用不盡。」四娘說話。
「可不是,大娘替涴茹妹子的安排哪裡會錯,哪次大娘不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涴茹。」
說話的是二娘的女兒,打一開始皇上選秀,名單上沒她的名字起,她便心生不滿,她的年齡大,要嫁也該從她先嫁,若不是大娘心胸狹窄,爹爹啥事都怕她,也不會讓涴茹搶得機會。
「別這麼說,下一回就輪到妳了。」四娘笑笑圓場。
「妳以為我嫉妒?錯了,誰希罕嫁給郜王爺啊,聽說他的脾氣冷得像冰,對女人不假辭色,半點情趣都不懂,他不過是個粗人,對風雅的事兒一概不懂,涴茹苦練的琴棋書畫,肯定派不上用場,對牛彈琴,牛還嫌吵呢!
何況嫁了他,得千裡迢迢搬到塞外去住,聽說那裡黃沙漫漫,所有吃的、穿的、用的都簡陋得可以,嫁給郜王爺哪裡是好命?根本是折磨自己。」
「我聽說郜王爺學了蠻子習俗,吃起人肉來,不曉得他會不會把細皮白肉的涴茹當餐點,啃得連骨頭都不剩?」
誇張的三娘一說話,看好戲的姊姊們哄堂大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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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`
她們的話弄得涴茹一臉尴尬。這就是大家庭生態,表面上看起來和氣安祥,事實上為了爭寵,大伙兒無不卯足全力,暗地裡勾心斗角、波濤洶湧。
「不是的,郜王爺不是妳們說的這樣!他是好人,是很好很好的男人,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比他更好了。」采青聽不下去,挺身從窗口處喊話。
「說得真巴結,郜王爺給妳多少好處,值得妳來說項?」五姊冷冷說。
「他給了全天下人好處,要不是他,蠻族入侵,妳們哪能過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?要不是他,誰曉得妳們是不是早被俘虜,成了蠻夷的奴隸,哪有時間在這裡嗑牙,說他閒話?」采青理直氣壯。
「了不起,還沒當人家的小姨子呢,就急著把姊夫捧上天。」
涴茹忙地隔在兩人中間,深怕她們正面吵架。
「王爺救過采青,自然認識,認真說來,郜將軍是采青的恩人,采青當然處處替王爺說話。」
「恩人?誰曉得啊!」二娘冷哼一聲。
「他當然是我的恩人,郜王爺很大方,他對所有人都好,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小的士兵都一視同仁。他說過會同妻子相敬如賓、會寵愛孩子,他是個最好的丈夫和爹爹。」
「講得好像你們很熟似的?笑話!」
「我們本來就不陌生,他很聰明,教我不少東西,我會看布兵圖了,是他教的。我知道瓦敕族人和外邊傳言不同,他們並不吃人肉,只不過有祭人頭的習俗,他們砍下敵人首級,向上天祈求下次勝利。這些全是他教我的,他很厲害、見聞廣博,懂的事情比夫子還多……」
她越說越急,絲毫沒發覺親娘正扯著她的衣袖,叫她別再往下說。
她但願簡單幾句,能交代王爺的種種好處,但願全天下都知道對王爺該心存感激。
「看來妳和郜王爺的交情真不錯。」見大娘鐵青著一張臉站在屋外,五姊壞心地逗引采青繼續往下說。
「我們是好朋友,我常去找他,我們很有的聊,常常一說就是一下午,妳永遠不知道同他說話多有趣,我告訴過他,我們家的涴茹姊姊很好,要娶妻子就該找像她這樣的人……」
涴茹對她猛搖頭,要她別再往下說,無奈她看不見,滿心滿意想把王爺的好處說盡。
「說來說去,涴茹能嫁得成郜王爺,還真得該感謝妳。」大娘冷冷在她身後說話。
意識到大娘的存在,采青住了嘴,緩緩地,緩緩地,她轉過身子。
迎接她的,是一記清脆的巴掌。
「謝謝妳哦,采青丫頭,要不是妳,我們家涴茹還沒那個命嫁給郜大王爺呢!」
明明話是好的,但她嚴厲的臉色嚇人,啪啪,又是兩記巴掌。
采青不痛,但隱約感覺臉已腫上半邊。
「謝謝妳哦,我馬上命人整治一桌酒席,請妳上座,讓涴茹好好感謝妳,如何?」
啪啪啪接連幾下,采青頭昏腦脹,腫腫的眼睛蓋住半邊視線。
「不要臉的女人,居然敢攀上郜王爺!妳想做什麼?想當王爺小妾嗎?」
「大姊,采青不敢的,她是沒大沒小,沒想過事情後果,才會去結識郜王爺。」
五娘跳出來替女兒求情,大娘不回她,抄起一柄掃把,不管三七二十一,兩母女一起打。
「我們只是好朋友,沒有做過踰矩的事兒。」采青一邊護住母親,一邊辯解。
「妳知道什麼叫作踰矩?我告訴妳,男女交朋友就叫作踰矩,女孩子單獨往男人家跑就叫作踰矩,妳和男人說說笑笑也叫踰矩,妳從頭到尾做的每件事、說的每句話,都是踰炬!」
她每說一句就落下幾棍,為保護母親,采青的背都青青紫紫,不忍目睹。
「不對的,如果男女說話便是踰矩,那麼您剛剛和何總管說得開心不也踰矩?有時,您去王大人家裡,王夫人不在?您豈不是也踰了炬?大娘,您該講講道理,不該隨口冤枉人。」
采青違反常態,她沒有卑躬屈膝、沒有竭盡所能地向大娘認錯。反而不知死活地頂嘴,這下子,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。
涴茹是怎麼也拉不住母親了,看好戲的女人們,紛紛從房門門閃出去,大娘氣瘋了,打得手酸腳酸,頭發散亂。
采青不痛,但隱隱約約地,感覺自己被抓住頭發往牆壁撞去,頭撞昏了,她奮力睜開半瞇眼睛,看見母親哭倒在地,看見大娘張張合合的嘴唇說些她沒聽懂的言語,
她還想替自己爭辯,但從頭落下的棒子,一次次打昏她的意識。
「從現在起,妳不准給我走出大門一步,更不准去見郜將軍!」
摔下掃帚,大娘忿忿離去,涴茹抱起滿足傷痕的采青,哭著要五娘快去找大夫。
同時間,王爺府裡的煜宸眼皮猛眺,莫名的心驚膽顫浮上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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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回,采青躺在床上休養近半個月,臉上的瘀腫尚未褪盡,手腳的藥布也未除去,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藥味兒。
平時,傷養到這兒,她早已不耐煩,趁隙溜出家門,過她逍遙自在的日子,可是,這回她轉了性兒,成天關在屋裡,哪裡都不想去。
「小魚兒,妳還好吧?」涴茹端著藥碗進門。「這幾天妳太安分,安分得讓我好擔心。」
「我沒事。」她搖頭,笑容拉不出自然。
「沒事才怪,什麼時候,妳能在家裡關那麼多天?」替采青整整頭發,涴茹俨然一副大姊模樣。
「涴茹姊姊,妳不是忙著准備嫁妝嗎?娘說,再幾日妳就要出閣了。」
「嫁妝自有人准備,我有什麼好忙的?」羞怯半低眉,這個終身呵,她好滿意。
「說的也是,大娘肯定忙得很開心。」咬咬唇,她鼓吹自己為姊姊開心。
「小魚兒,妳說,妳認識郜王爺?」
這是她此行來的主要目的,那日匆匆一面,郜王爺烙上心間,每次想起他,甜蜜浮上,她祈求上蒼給予好運道,讓皇帝欽點自己,成為他的終生伴侶。
感激呵感激,感激老天庇佑,讓她美夢成真,教她的未來一帆風順。
「我是認識他啊--」
想到煜宸,噬人的酸楚泛起,她又想皺眉,
「他是個怎樣的人?真如外傳的那樣,冷酷無情嗎?」
「不,他是好人,極有耐心,不管我問什麼亂七八糟的鬼東西,他都會詳細替我解釋。」若是她拿同樣的問題問夫子,不被抽上幾教鞭才有鬼。
「所以傳說是假的啰?」
「當他面對敵人時,自然不能溫柔耐心,他是將軍,保家衛國的人將軍啊!」
「說的也是,那大他粗犷的大胡子,挺嚇人呢!」涴茹說。
溫柔耐心?他對采青溫柔耐心呵……一時間,她居然嫉妒起采青,嫉妒他對她的「詳細解說」。
不!這是不對的,采青是她最親密的妹子呀!
何況,采青不也說了,她告訴過將軍,自己是最合適的妻子人選,爹爹回家也曾問她,是否認識王爺,台則他怎會從近百幅美人圖裡,獨獨挑中她。
「他胡子剃了,長得威武整齊,但還不至於丑到教敵人喪膽。」想起他們之間的對話,采青微掀唇,笑出聲。
采青的表情……那是濃濃的、化不開的甜蜜。她喜歡王爺?
懷疑浮上眼簾,涴茹無波的心掀起漣漪。
「你們在一起時,都做些什麼?」她小心試探。
「大部分是我問他事兒,他回答,有時他會塞給我一本書冊,自己忙自個兒的事,他知道我愛吃甜柿子,派人從各處拔來新鮮柿子給我吃,他知道我貪看游魚,讓人在院子裡鑿了一座池塘,池塘裡紅的、金的小魚兒游來游去,池塘邊垂柳迎風擺蕩,我喜歡爬樹,每每他見著了,總要罵我沒規矩……」
說起煜宸,采青沒完沒了,想著他的好、想著他的關心,想他,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。
他派人特地為她買柿子?他為她開鑿池塘?不過短短一個月,他們之間進展得如此神速?
采青的話句句踩上她的心,揪緊的心悶得難受,慌亂更甚。
「夠了!」
涴茹阻止她的回憶,她拉起采青的手,用力。「答應我,小魚兒,永遠都別再和王爺見面。,」
「為什麼?他馬上要成為我的姊夫……」她不解涴茹姊姊的態度。
「不行,別說娘生氣,我也不舒服的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夫婿對別的女人好,任誰都受不了。」話說,她雙淚垂落。
「我不是別的女人。是妳的妹子呀!」不是成了親家,她更有理由進出王爺府群?
「一樣的,倘使妳真心為我、為王爺好,就不該出現在我們兩人當中。」
涴茹的話讓她發傻,看著姊姊眼底落寞,隱隱約約地,采青明白了什麼。
哦,原來,原來那種酸酸感覺不叫作「快樂」,而是「不舒服」,那是小說裡常被提的「嫉妒」,書上總說嫉妒會改變女人性情,因為,這是女人的反擊、女人的戰爭。
一場皇帝賜婚,改變他們三人間的生態平衡,她從局內人被判出局,涴茹姊姊的嫉妒成章順理。
「答應我,不再和王爺見面!」
涴茹的迫切讓采青訝異,采青沒見過這樣的涴茹姊姊,她的眼睛隱含的是陌生怒濤,她緊抿下唇,手心加了力道,重重地壓住采青的傷口,血絲沁出。
為什麼?采青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事?
「告訴我,妳絕對不再見王爺!」
口氣間增添幾分堅決,催促的口吻裡有幾分不耐,那不是她認識的姊姊。
傻傻地,采青點頭。
她的回應安撫了涴茹的焦急,她松口氣,恢復原貌。
「好好養傷,這段時間,哪裡都別去。」涴茹用慣常的溫柔語氣說話,拍拍她的臉頰,走出采青的房裡。
走向銅鏡,采青細看鏡中自己,同樣的落寞傷心跌在自己臉上。
別懷疑了,她喜歡他,愛他,是真實事情,可惜魯鈍的自己發現太慢,如今,事已成局,就算妒嫉,也改變不了將行命運。
與他,真的不再見?即使想念,想他的耐心、想他滿肚子學問、想他……粗粗大手端來的甜食,他們都不准再見,是不?
打開櫃子,要送他的生日禮物還在裡面,大魚小魚,它們躲在錦囊裡竊竊私語,它們說些什麼?它們為什麼總是開心?
要她真是一條小魚兒就好了,那麼她就能游進他家院落,當他在垂柳邊念書的時候,偷偷地在水中望他,再不用擔心思念。
不!要見他的,采青握緊錦囊,下定決心,她要再見他最後一面,不管是否正確,她都要當面向他說聲「再見」。
「姊姊,對不起……」
推開房門,循著舊時路徑,她從後門偷偷溜出家門,最後一次,她保證!
2008-2-14 23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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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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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些天,煜宸心緒不寧。
偶爾,他晃到門前,尋找那只吱吱喳喳的吵鬧麻雀;偶爾,他停下公事,繞到堂前,望望她老愛攀上去乘涼的柳樹。
采青夠煩人了,一天到晚有說不完的新鮮話題,有問不完的疑惑,她當他是世間最博學的男性,好幾次,他煩得不想理,卻讓她無辜的可憐表情松動心意。
許是習慣了吵雜,采青不在身旁,反讓他怅然若失。
所以,當釆青的聲音出現時,無可言喻的快樂席卷,轉過身,采青飛奔過來,結結實實的一個擁抱,抱出他滿心幸福。
「妳很多天沒來。」他壓抑快樂,淡淡陳述事實。
他注意到了,注意到多日睽違,她的思念……
采青望他,仔細再更仔細,他的眉,濃墨……那雙眉呵,幾度出現夢間。
再看他一次,他的眼呵,那是她胸中忘不了眼神,那般炯炯專注、那般動心房,最後最後,他們中間什麼都不存,只剩下……這個「最後」。
有不甘呵,但這個年代能戰勝命運的女子不多,能勇敢追求愛情的女子不多,小魚兒恨自己,恨她的勇敢太少,又恨她的膽怯太多。
「怎麼了?這樣看我?」他失笑,她不適合這號表情。
強忍淚,哽咽吞入胸口,她拉扯出薄笑,這一扯,扯痛了心,扯出無數顆晶瑩。
他慌了,捧起她的臉,焦心問:「妳到底怎麼了?」
「我心事重重。」
「妳能有什麼心事?」他失笑,一條笨魚說心事,誰聽了都覺得荒謬。
「我擔心世界上沒有永遠,擔心離別總在聚守後面,擔心錯失將成遺恨,擔心……擔心今天是我們的最後一面。」她還是說了,說了讓她心疼不已的陣陣催痛。
這下子,他笑得更誇張了,捧著腹前前後後笑,他的笑映襯她眼中的哀愁,他沒認真她的哀愁。
笑止,他正色。「妳又在胡說八道。」
「是啊,我又在胡說八道。」喃喃地,她重復他的話,手背在身後,穿著繡花鞋的小腳把滿地泥土踢出塵埃飛揚,深吸氣,采青吸進所有悲傷。
拉起他的手心,擺出滿臉笑意,他喜歡笑瞇瞇的小魚兒,她就送他一個快樂回憶、「走!」
「去哪裡?」他拉回她。
「跟我來就知道了。」她不打算告訴他。
「不行,待會兒有事要辦。」何總管告訴他,裁縫要進府替他試喜衣。
「拜托,就今天一天。」她的臉龐寫滿希冀。
他的考慮只有一下下,好吧!管它呢,今天不試明天試,誰規定喜服非得現在試,二話不說,他拉她進馬房,對於「今天」,他抱持高度期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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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采青生平第一次騎馬,風在耳畔吹過,呼呼地,和飛翔感覺相像,她的頭發迎風飄揚,淡淡發香任風吹送到他身上。
她誇張尖叫、誇張大笑,她逼自己的心情跟著馬蹄跳躍。
「我不曉得騎馬那麼好玩。」她大叫,風將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到他耳旁。
煜宸莞爾,她的快樂很容易,一碗甜湯、幾個新鮮話題、一趟騎馬之旅,討好她,根本不需要花費力氣。
「如果妳一整天都在馬背上,還覺得騎馬好玩的話,我佩服妳。」那是他的經驗談,多少新兵上馬,半日訓練下來,苦不堪言。
他坐在她身後,他的唇在她耳畔,風切割不了煜宸的聲音,她聽到他,每字每句。
「我要騎十天、一百天,每天每天都說騎馬好玩。」她唱反調。
若是旅程不停,她願同他騎馬走天涯,不去想皇帝的賜婚、不去想象涴茹姊姊的眼淚和大娘的憤怒,拋下一切,單純為快樂而快樂!
「小孩子氣!」
煜宸又笑了,他沒發覺,在她身邊,不擅長微笑的郜將軍變成愛笑的郜王爺,他忘卻戰場上死傷無數的部下與敵人,忘記人類相殘是多麼殘忍。
拉拉缰繩,他將馬匹帶往采青手指的方向。
一路上,芳草萋萋,滿地野花綻放美麗,生命力蓬勃的單原,處處生機。
她帶他走向山坡,穿過森林,越過澗溪,她與他合為一體,在馬背上,奔馳的靈魂,解放。
他們在山谷前下馬,采青低眉,尋到他的大手掌,偎近、握緊,甜甜的笑漾在眼底。
她但願今天是兩人之間的開始,可惜明明白白的,這是結束,是「最後一次」。收收手心,她要把他的溫暖全數留在記憶裡。
試問,角色交換,「最後一次」是你我的事情,你想做什麼?哀嚎哭泣,或者留下美麗?采青選擇後者。
「你看,那裡!」她指著深不見底的山谷。
他順她的意,低頭探去,只見深谷中煙霧缭繞,不見盡頭。
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,很想跳下去,那麼深的谷地,肯定要很久才會落地,我喜歡飛翔,從這裡跳下去,會不會和小鳥展翅同樣輕松惬意?」她輕言細語,說的是自己的真心意。
釆青的話教他心驚,想起她用匕首割傷自己,想起她真的不怕痛,倏地握住她的肩膀,正色叮囑:「不可以!千萬不可以有這個念頭!」
他擔心哪天采青發神經,真會從高高谷邊往下躍去,小魚兒禁不起這一摔,肯定成為死魚。
「我知道,這麼深,跳下去不只是短短的半個月休息,恐怕連小命都沒了。」
她「懂事」說完,他贊賞點頭。
不過,下一句話,又把他的心提到半空中,她是出世來嚇死他的。
采青說:「說不定谷底是另一番世界,那裡住著許多仙人,手指隨意點點就把我的命搶救回來。」
「別作夢,天底下沒有那麼多仙人,等著妳需要時眺出來搭救。」他怒目瞪她。
她縮縮脖子,陪上笑容。「你說話的口吻和涴茹姊姊好像,我想,你們絕對會成為一對人人欣羨的好夫妻。」
「她是妳大力推薦的人選。」他回答她。
果然是她的功勞!采青在心底苦笑,早知道她的話那麼有影響力,她該推薦自己。
「我推薦你便信了,如果我推薦自己呢?你娶是不娶?」她故意笑得輕松得意,彷佛出口的,不過是一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。
「不娶。」
她笑他也笑,反正是漫不經心的笑話,直口,他便反射出一個傷人答案。
「為什麼不娶?我比涴茹姊姊差很多嗎?娘常說,再等兩年,我出落得更標致了,姊姊可及不上我呢!」
她好在意他的「不娶」,可就算在意又能如何?再次握緊他的手,多在意一些吧!不管這些在意是否能改變他的心意,她滿腦子、滿心,在意的全是他的愛情。
「那是兩年後的事,現在,妳只是個孩子、一個古靈精怪的調皮孩子。」
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在他心中的定位感到傷心,深吸氣,笑掛在唇邊,采青得花費極大力氣才能維持住笑臉迎人、
「送你一個生日禮物。」
說著,采青從懷裡掏出錦囊和木雕小魚,小魚兒是她自己,錦囊是她幾個日夜的心意,她奉獻出自己和心情,祈盼他珍惜。
他把東西放在手中把賞,笑問:「這是妳自己縫的?」
「不准笑我縫得差,我會惱羞成怒。」
「不笑妳,這是我見過最特殊的錦囊,相信不管走到哪裡,都不會看到相同東西。」描一眼她指間的傷痕累累,他笑著將錦囊收妥貼。
采青背過他,面向深谷,笑容垮下,累!
俯首,對著山風徐徐,她輕吁氣,低聲吟唱--
「四月十七,正是去年今日,別君時,忍淚佯低面,含羞半斂眉。不知魂已斷,空有夢相隨。除卻天邊月,沒人知。」
他走近,與她並肩,笑評:「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。」
她只是「強說愁」?不,她是真犯愁啊!愁光陰無情,歡樂盡成回憶,愁人生際遇,失去才曉得珍惜。
搖頭,采青說:「大婚後,你要馬上整裝回邊塞,到時,我們哪裡還能相見?你沒見到我『忍淚佯低面。,不知道我『魂斷夢相隨』,一句話輕輕易易推翻我的愁緒,既主觀又不公平。」
「妳不過是好玩,想隨我一起到邊塞,想就走了,我不介意多帶一個包袱。」幾句話,他解決她的「愁」。
采青幾乎要脫口同意,可是想起涴茹姊姊的妒意……她怎能把自己的快樂,架築在姊姊的痛苦上面?苦,她一個人夠了……搖頭,她反對他的好意。
「你是去打仗、去保衛家國的,又不是去游覽名川聖山,我跟著去做什麼?」
「突然間變懂事了?」他笑笑,不以為意。
「不好嗎?我等你和涴茹姊姊帶回來幾個小侄子給我玩。」她言不由衷。
突地,樹林裡鑽出幾個人高馬大的黝黑男子,煜宸心驚,將采青護在身後。
他們不是別人,是瓦敕族人,一個個目露凶光,來意非善。
煜宸付度他們的心思,猜測他們的意圖。兩國才簽下合約,莫非他們要違反?他們的族長還在京裡作人質,難道他們不管拉拉卡了?
幾個眼神示意,他們不給煜宸說話機會,抽出腰間佩刀,刷刷刷,幾個迅猛交手,他心中有了思量。
來人武功不高,但人數眾多,若要維護采青周全,難免增添幾分危險,他四處察看附近,尋找山洞,好把采青送到安全地方。
沒有尖叫和害怕,采青清楚兩人正面臨生死關頭,她不能恐慌,更不能分散煜宸注意力。
2008-2-14 23:17
雨`
一陣刀光劍影,余力所及,震得地面塵土飛揚,沙石激蕩。
在煜宸的護衛下,采青連連閃過幾波攻擊,她知道自己是個累贅,有她在,煜宸只能閃躲,不能進招,趁隙,她一鼓作氣,矮身穿過刀林箭雨。
很顯然的,壞人的目標不在她身上,左右夾攻,他們招招往煜宸身上砍殺,欲置他於死地。
采青迅速找到安全處,躲在大石後方觀戰,她接收到煜宸投過來的贊賞眼光。
確定了采青的安全,微笑,他的自信寫在臉龐,搶過敵人的長刀,他全力以赴。
匡啷啷的刀光交錯,他斜身向右竄出,身影晃動,轉入山坳,這一來,四面受敵成了三面受敵。
少了采青羁絆,煜宸大顯功夫,手持雙刀,東一招西一式,每個動作都精准地劃在敵人身上。
賊人知道煜宸武力高強,於是蜂擁而上,不教他有絲毫喘息機會,瞬地,十幾支刀劍齊發,砍到他身後石坳,登時泥粉石屑齊飛。
足蹬,他回到原來的峭壁邊,在賊人追來時,停下腳步。
他未轉身面敵,突地,向後一躍,當賊子驚訝於他自露背心迎向兵刀時,他竟在空中翻轉身體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襲向他們,幾個銀光閃爍後,眾人倒臥在血泊之中。
剩下的不足五人,他們一字排開,心有余悸地面對武功深不可測的郜煜宸。
「說!為什麼違反契約?你們的目的是什麼?企圖再侵我金國邊界嗎?」
眼見自己的人手逐漸稀少,他們慌了腳步,越慌亂形勢越不利,不一會兒,所有狀況全在煜宸掌控之中。
終於,敵人全數倒臥在地,他留下兩個活口,上前逼問。
采青見狀況解除,從巖石後方走出,突地,一道金光閃過,霎時,重傷賊人躍起,手中長刀奮力激射出去--
采青來不及出言示警,她無法思考,有的只是下意識反應,她撲到他身側,硬生生替煜宸接下這刀。
刀從前胸穿到後背,血迅速染紅整件衣衫,她眼裡沒有驚慌,只有欣慰,這一刀,她受得心甘情願。
痛?她沒感覺,只覺得身子輕飄飄浮起,飛啊飛,飛向她一心向往的蒼穹。
伸手,她沒抓到煜宸,軟軟的身體往後仰倒,直直往深淵處墜落,當他的身影自她眼前消失,她閉起眼睛,傾聽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。
也好,這是不錯的結局,從此不必說愁不犯相思,魂斷無夢隨,而她的情意,除卻天邊月,沒人知……
眼睜睜看著采青墜落深谷,煜宸怒不可遏,他該揮劍將所有人全數殺盡,但采青臨別前的眸子,讓他無暇思考。
猛地縱身,他使出險招倒掛金勾,企圖抓住她的手臂,但終是來不及,他撕下采青一幅衣衫,阻止不了她下墜身體,不及細想,雙足一登,煜宸跟著躍入深谷。
他們沖開數十丈煙霧,直入谷底,濃煙白霧隨即聚合,將他們遮得無影無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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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的念頭在采青腦間一閃即逝。
沒有太多悲哀,有的只是遺憾。不必去憂心未來,不讓妒忌危害,失去他的痛楚在凌空後,瞬間轉為塵埃,她又是一條自由自在的小魚,不憂不懼。
風刮上她的臉,采青瞇起眼睛,享受片刻的騰雲駕霧。
沒料到,谷底是一池碧綠色深潭,咚!采青從高空筆直落入潭中,雖不懂得痛,但強大的沖力仍是將她震暈。
不一刻,運展輕功一路攀籐而下的煜宸,也看見谷底潭水,他望見采青在水中載浮載沉,綠色池水因她肩上的傷口染出一片紅滟。
不多想,他迅速跳入潭中,撈起采青。
潭水冰寒,他一下水手腳便失去知覺,撐著他的,是強大的意志力,是繞在他腦間的強烈念頭--他要救起她,那個為他身受重傷,失去知覺的笨女人。
終於,他觸到她的衣角,奮力挺身,他抓住她的手臂了。運起內功,拉過她殘破身軀,煜宸躍水而出。
「妳還好嗎?」來不及照看自己的狼狽,他急著想知道采青是否安好。
她對於問話,沒有分毫反應。
煜宸握住采青的手,她全身冰冷,嘴唇凍得發紫,他湊近她胸口,采青心跳微弱。
那把刺入眼目的刀刃還插在她肩胛,第一次,他嘗到膽怯。
要不要拔下刀子?當然要,可她撐得過嗎?
煜宸遲疑半晌,她的呼吸漸漸微弱,不能再猶豫了,咬牙,伸手握住刀柄,深吸氣,這一把,他賭!
煜宸將刀子從她身上抽出同時,血跟著噴射出來,濺得兩人滿頭滿臉。
他忙點住她傷口附近穴道,先行止血,再調息運氣,伸手撫住她背脊上的神堂穴,緩緩將一股陽和之氣導入她體內。
采青的臉色從蒼白到滲出一絲血紅,她的身體從冰冷到溫度重回,漸漸地,她睜開眼睛,看見他的關心。
他一瞬不瞬的雙眼、他寒厲的濃眉,他那麼生氣,卻仍擁她在懷間,
輕吁口氣,她道:「我死了。」
她感激老天對人類慈悲,讓人死後,完成世間遺恨。
「妳沒死。」
他討厭她的話,特別是討厭她口裡的死字。
「我真的死了。」微閉上眼睛,能待在他懷裡,她快意滿足。
「不准閉眼,我沒叫妳死,誰敢讓妳死?」他霸道說。
抬起疑惑雙眸。他說了不准,所以她沒死?
她想抬高手臂,觸觸他的臉頰,試試他的存在是真是幻,可惜她連半分力氣都使不上。
「為什麼?」他問。
沒頭沒腦的一句話,教人怎生回答?
「什麼為什麼?」她疑惑。
「為什麼替我挨刀?」
挨刀?哦,她記起來了,那刀……她受得理所當然。
「說話,不准睡著、」
搖她,他有些粗暴。
那是什麼表情?是罪惡?負欠?還是極力想補償些什麼的關心?她好想睡,做不出正確判斷。
「我累了。」窩在他懷裡的感覺真不壞。
「不許睡,把話說清楚,為什麼替我挨刀?妳可以跑得遠遠,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是妳。」
她當然可以置身事外、當然可以逃到安全地帶,沒道理用身廣替他擋下致命一擊。
她哪在乎他們的目標是誰,只要保他用全,任何事,她甘願。
「沒關系……我不痛的。」她但願他不要感到罪惡。
「不痛就不會死嗎。」
氣死他了,這個笨女人,他要教多少次,她才學得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,不得毀傷?他得叨念多少次,就算是不怕痛,也要以保護自己為優先。
他是真的火大,沒有半分佯裝。
他眼底的焦慮專心為她?一刀賺取一份關懷,她劃算,有機會的話,她不介意再來一次。
采青蒼白的臉上有著不協調的心滿意足,
「妳的作法,我不感激。」
「感激?我不要……」她要的愛情他給不起,王於感激虧欠,她不要。
「那妳要什麼?」
什麼東西值得她不顧一切?什麼事情,令她在重傷之余,還能笑得惬意?
她要他健康平安,要他幸福永恆,要他的人生因她而正確,要他在寂寞時,想起她曾帶給他的快樂,她……會不會要得太多?
貪心是件要不得的壞事,還是不要好了,她統統都不要,只要細心品嘗這一刻。
「為你……至死無悔。」
輕啟雙唇,采青一句話,震撼了他,他做不出反應,只是怔怔看著她。
「妳說什麼?什麼至死無悔?」久久,他問她,也白問:。
那是多大感情才能出口的話語,她怎能輕輕易易用行動證明,把性命交給他,毫無悔意?
不可以,是她弄錯,是她對生命輕率看待,是她年紀太小、心地過度良善,才隨意交付出生命。
在他努力反駁采青的「無悔」時,她又拋一句殺傷力更大的語句--
「我愛你。」
采青明白,此刻不是告白的好時機,但誰知道,一旦閉上眼睛,她還有沒有機會對他說一句愛你,所以,她不管了,她任性,她要他明白自己的心意。
她說愛他?!
怎麼可能!她是小得只會鬧著要吃甜食的女生,怎就懂得愛情了?
好吧!也許他是多寵她一些些、多溺她一點點,不過這「一些」、「一點」,根本架構不起愛情條件。
他不說也不回答,采青想,是她弄錯了吧!錯愛他、錯表心意。
采青再無力說話,閉起眼睛,她是真的累壞了。
眼看她蒼白容顏,心抽著、痛著,也許是感激她救下自己一命,也許是心疼她那句「至死無悔」,他從不懂得愛情,也不打算弄懂,直覺那是女人的麻煩心思。
可她的無悔……是無悔啊!
人們總說,夫妻在大難來時本該分飛,總說愛情是無關緊要的東西,這麼無是輕重的事,怎值得她用性命換取?怎能一句不悔,緊扪他的心?
2008-2-14 23:17
雨`
錯了、錯了,她從不是大家閨秀,所以沒弄懂小說是毒害女子思想的壞東西,她看太多不該看的書,問太多不該問的問題,弄得腦子壞去,搞不清楚活著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。
等她醒來,他會盡全力教導她,生命中值得珍視的東西有無數項,其中沒有任何一樣和愛情有關。就這樣!
現在,他該用理智做事,別讓情感蒙蔽思考。
抱緊她,煜宸仰頭,細察情勢。
谷醫幅員遼闊,左邊一條瀑布如倒掛布匹般直洩而下,滾滾落入清潭之中,潭邊幾株果樹正結實累累,滿地野花茂盛,點點清紅綴在綠意之間,遠遠地,幾只不怕人的兔子,在草地間覓食,鳥兒在高枝上結巢。
放眼四周,東南西北淨是懸崖峭壁,他不確定是否有路徑可通到外面。
煜宸細看兩人下墜之處,估計,這麼高的地方,自己沒本事爬上去。而采青的肩胛處還在滲血,眼前該先暫時找個地方,療傷為要。
起身,他將采青放平,脫下自己的衣裳,蓋住她的身體,運起輕功,預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合適的棲身地。
一個縱躍,煜宸躍上樹間,飛掠幾步,他回頭,看看躺在草地上的采青。
沒事的,這是密閉山谷,不會有人出現傷害她,但……
再往前幾個跳躍,他遲疑。他猶豫,半晌,終是放不下心,他傾全力奔回采青身邊。
一條小水蛇自潭邊游上來,慢慢向不省人事的采青滑近,明知那是無毒蛇類,他的心還是漏跳半拍。
沖上前,他趕在水蛇之前,抱起采青。
她全身濕透,手足冰冷,煜宸探不到半分體溫,沉穩的他首次嘗到心慌。
「不准死,妳要給我好好活下來。」他出聲恫嚇。
對於他的恐嚇,她沒反應。
「妳最好把我說過的每句話都牢記,否則我會讓妳生不如死。」他的威脅語無倫次。
「除非妳不怕被鞭屍,否則給我用盡全力好好活下來。」
煜宸抱她飛上樹,他的腳步迅速。
「妳可以睡一下子,不准睡太久,要是睡太久,我就、就……」
就怎樣?他肯定生病了,居然恐嚇一個昏迷病人。
穩住,這不是正常的你,你必須穩下心情,眼前,采青需要你。
煜宸深吸氣,抱她偎近自己,從現在起,他們一步都不分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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煜宸找到一處天然石穴,洞穴上方射進幾道陽光,裡面還算干淨,抱進折來的枯枝,他熟練地燃起一盆火烙,不多久,暖流竄起,溫暖了兩人身體。
他用干草鋪好床,又自外面折來數十片大葉子,這些用來蓋住采青的身體綽綽有余。
沒有太多顧慮,眼前,救命為先,他拉開她的衣襟,天,見骨傷口比他想象中更嚴重,這刀,敵人是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射來的,怎能不嚴重?
她瘦削的身體不該承受這些,她是沒本事女人,怎能隨口至死不悔?怎能說什麼心甘情願?
不談情、不說愛,原本在他生命中缺席的心情,由此滋生,順著她不平穩的呼吸聲,一點一點成長茁壯。
說了不愛,說了她還是小孩,沒道理學大人談情道愛,可是這個女人太笨,不愛她,豈非對不起自己的正義感?
所以,好吧,愛她吧,為了她那句「至死不悔」的千古名言。
他是個務實男子,自從決定愛她開始,采青便成了他的重要責任,他計畫起他們之間,決定把她留在身邊。
煜宸簡單認為,涴茹既是采青的好姊妹,就讓她們不分大小先後,成為一輩子的好姊妹。
煜宸褪下她的夾物,把衣服架在火邊烤干,沒有意亂情迷,有的僅僅是憂心焦慮。
當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新舊疤痕隨著衣物除盡,一一露出來時,控不住的怵目驚心,控不住的怒火填膺,他抿緊嘴唇,堅硬的下巴寫滿忿忿不平。
誰做的好事?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大娘?
好啊,全世界的人都聯合起來欺負她是嗎?誰都有權利在她身上試試棍法、刀法是嗎?
好好一個姣美皙白的少女身子,居然弄出這等殘破不堪?
煜宸深吸氣,暫且將怒氣仰下,有機會的,總有一天,他會將對她施毒手的人揪出來,逼他們把欠債一一歸還,
煜宸把采集來的藥草放在大石頭上,再撿來一顆適手石塊,將草藥搗碎。
叩叩叩,憤怒在他的動作裡添味,每個敲擊聲都帶著火氣,汗水自他額間一顆顆滲出,在他的背脊滑出一道道水漬。
采青被敲擊聲擾醒,朦胧間,她看見煜宸汗濕雙頰,抬起手臂,采青想替他拭去汗水,可惜使不出力氣,淡淡地,她笑了笑,又沉沉睡去。
他猛地回頭,她睡顏依舊。
是幻覺吧,幻覺她清醒,用深情眼睛注視自己,搖搖頭,他失笑。
走近她,煜宸將藥車貼在她肩膀,把采青半干的衣服撕成條狀,好將藥草縛住,做完這些,他靠坐在她身邊,一邊端詳她熟睡容顏,一邊想象她生龍活虎的模樣。
她很喜歡爬樹的,府裡的柳樹每棵都得過她的「恩寵」,她喜歡從高高的地方往下跳,他竟然就養成在樹下接人的壞習慣。
扯不扯?這種「不知不覺」連他自己都訝異。
有回,何總管親眼目睹采青發瘋,她身子往下墜那刻,他的喊叫聲嚇壞府裡侍從,他們聚攏、他們看著煜宸懷裡的采青,肆無忌憚放聲大笑,當時侍衛們的不可置信表情,還深刻在他腦中。
那回,何總管支支吾吾問他:「王爺,您有意思納采青姑娘為妾嗎?」
當時,他眼神一凜,嚇得何總管趕緊告退。
想來,那時眾人已嗅出兩人間的不尋常,只不過他尚未發覺,看來,對於男女情事,他魯鈍得可以。
邊城碉堡裡有幾株高大樹木,恰好可以讓采青爬個過瘾,只不過,她愛趴在樹干睡覺的壞習慣得改改,若真改不掉,他就在樹下鋪上厚厚的軟沙吧,免得一摔二摔,把她不聰明的腦袋,摔得更糟更壞。
他相信,采青會喜歡邊塞生活。
她和一般女子不同,許多人家閨秀害怕過辛苦日廣,居然寧願孤獨地留在京城王爺府邸,也不願意隨他開軍邊疆,她們想嫁的只是「鎮威王爺」四個字。
采青的好奇心那麼重,一天到晚想知道稀奇古怪的風土人情,在那裡,有太多新鮮事物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,說不定哪天他老了,皇帝要他退休,她還寧願留在當地當番婆,不願回京。
握握她的手,她是他的,此刻起,他笃定。
半瞇眼,他在她身旁打坐調氣。
她睜眼,看著自己的手在他掌心裡,來不及微笑,又沉沉睡去,可見得這次,她真是累得凶。
幾乎在同一時間,煜宸開眼,以為可以看見清醒的她,沒想到,又是一次幻覺欺騙。
不過,就算她果真清醒,他有什麼重要話題要講?
恐怕沒有,他只會對她說:「閉上眼睛,妳需要睡眠補允體力。」
既是如此,他又何必要求她醒來?
莞爾,他的笑是甜的,那甜蜜,從口頰沁入心底。
2008-2-15 02:18
呀魚`
看過了...很感人...sup=]
2008-2-17 18:56
雨`
第五章
[顯示][隱藏]
他很厲害,一把插在采青肩頭的刀子在他手中,成了無所不能的利器。
他用木頭做成碗、湯匙和小板凳,他割下籐蔓編成軟椅,好時時將她負在背上,形影不離。
他拆下采青衣服上的繡花線做成釣線,三不五時帶她到潭邊釣魚,他簡直厲害到無所不能。
鋪起葉片,他將果子切成細片,一點一點喂進她口中。
煜宸從未服侍過任何人,生平頭一遭,做的不好,敬請原諒。
然而被服侍的小女人顯得非常開心,明明是蒼白著一張臉,卻堆了滿眼笑意,明明是連呼吸都覺得費力,她還是花足力氣搭起笑顏,討好巴結。
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,只好更加心甘情願,服務小主人。
「魚湯快好了。」他說。
她伸展雙臂,等著煜宸將她抱起,沒辦法,受傷的人最大,何況就算只有短短三步距離,那條意外出現的小水蛇教會煜宸,他在哪裡,她便在哪裡。
「動作輕一點,不要把傷口撕扯開來。」
不痛的最大壞處是--弄傷自己沒感覺。
「嗯。」她合作,把手臂半放,
他用最輕柔的動作抱起她,不時叮囑:「我把妳弄痛,一定要告訴我。」話才說完,連煜宸自己都覺得好笑,她根本不懂得痛為何物。
「我很好。」
弄痛她?不介意、不介意,她喜歡賴在他懷裡,就算真的痛死也沒關系,
「妳的食量很小,要盡量多吃點東西,才能讓傷口恢復。」他唠唠叨叨像個多嘴婆子。
「好。」
采青心口不一,她寧願傷口不痊愈,寧願掛在他身邊歲歲年年。
走出洞外,他將她放在草地上,看著他用剖空竹子煮魚湯,她衷心佩服。
「你很棒,什麼東西都會做。」話說不過兩句,她劇烈咳嗽。
「少講話,妳該休息,」煜宸皺眉,這裡沒有足夠藥品,好調養她的氣虛。
「我的喉嚨………沒受傷。」氣沒提起,她又咳了。
叫她別說話,偏又多話到令人發指,這種朽木之材,要怎麼離才能雕出一副聰明腦袋?
她真把他惹火了,煜宸繃著臉一言不發,繞到火堆對面,將剛洗淨剖開的魚兒串在樹枝上,端開魚湯烤魚。
「好香……咳咳,我餓壞了。」她不餓,說餓純粹是討他歡喜。
又說話、又說話,她是閉不了嘴的九官鳥嗎?她就是這點糟糕,叫她別做的事,偏要一試再試,試到他火冒三丈為止。
煜宸別過頭,故意不去看她誇張笑臉。
他端來魚湯,她笑得好甜,繼續用言語企圖挑他展顏。
「小魚對不起,咳咳……小魚兒不該吃小魚。咳咳……」
她的咳嗽聲,聲聲撞上他的耳膜,彷佛咳痛的是他的身體,與她無關。
哼一聲,他假裝沒看見她的魚湯喝得多努力。
撐死了,她把魚湯喝光,還努力把他送來的魚肉,一點一點吞進肚子裡,要命,他是不是忘記她才吃掉一整「葉」的水果?
想出聲小小抗議,但他凌厲眼神掃過,采青立刻乖乖張嘴。「我最喜歡……咳……吃好多……咳咳……魚……咳……」
他再也受不了了,愛說話又愛咳嗽,少說兩句會死人嗎?
「閉嘴!」
他一吼,她乖乖照辦,雙手摀上小小嘴唇。
「等我允許的時候,妳才能開口說話。」
再多話,他就用魚刺制成骨針,一針針在她的嘴唇間繡花,讓她再沒本事多話。
山谷裡可用的藥材少之又少,他擔心她落下個病根子,天天用內力和食物,企圖將傷害降到最低,偏偏小丫頭不知死活,一能動,就不安分;一能說話,也不管身體受不受得住,兩瓣唇張張合合,不停止。
「嗯。」她點頭點得很用力,表明自己完完全全了解他的心意。
「點頭動作小一點,妳的傷口還沒合口。」
「嗯。」
這回,她多合作呀,微微點頭,溫柔含蓄得像個大家閨秀,
看她的動作表情,煜宸暗地憋住笑意。她是個有趣的女生,一直都是,只是,這個有趣女生不適合做大家閨秀,煜宸想,終其一生,他都不會對她做出這樣的要求。
「妳夠聽話的話,下午,我帶妳去飛。」
這是……獎賞?沒錯,是獎賞,采青愛讓他抱著,跳上縱下施展輕功,在他懷問,她既可享受凌空快感,又不怕摔斷腿,
「要是妳更乖一點,我可以背妳去追小兔子。」
了不起吧?從沒哄過人的郜王爺,學會賄賂小女生。
她是貪心不足的巴蛇,看著他、等著他,期待他開出更多優惠條件,
「當然,妳要是把所有的東西都吞下肚,我不介意帶妳去蕩籐蔓。」
知不知道什麼叫蕩籐蔓?很簡單,他用布條將她縛在自己背上,然後抓住籐蔓左右擺蕩,想更刺激點的話,他樂意學山猿,籐蔓一根換過一根,從東邊到西邊,再由西邊回到東邊。
蕩籐蔓快樂嗎?自然是快樂的,只是她心知肚明,負著她,他施展輕功,最大的目的不是快樂,而是尋找離開的路、
他急著離開這裡,她卻但願兩個人永遠都出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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煜宸的衣服穿在她身上,采青的衣服早就成了縛綁傷口的布條,中午,他赤裸著背,背她到池邊梳洗。
她能自行走路了,可他不准她雙腳沾地,所以愛背她,變成他的習性之一。
采青的傷痊愈大半,中氣足,說起話不再一口氣接不上,他帶她玩的游戲自然一天比一天刺激。
「要不要吃?」
他摘下一串紫色果實,原本采青不認識它,但煜宸說,在西域曾見人們用它釀酒,沒有懷疑過他的話,他說能吃,她就把東西吞下肚。
一吃二吃吃上瘾,采青愛上這種酸酸甜甜的果實,谷底生長很多,伸手她便能滿足自己需要,但他仍然習慣替她代勞。
「要。」采青回答。
把采青放在樹干上,從高高地方往下看,是她的樂趣之一,他從不剝奪。
「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?」他用額頭試試她的額頭,沒發燒,很好。
「沒有。」采青笑瞇眼,和他在一起,只會舒服得不得了。
「很好,這兩天妳的氣色好看許多。」
「所以我變成大美人啰?」
「美不美重要嗎?」他讓她的稚氣惹笑。
「重要啊,夫子說婦容是女人五種德性之一。」她忘記自己縫了塊抹布送給他,也忘記,婦工同列女德。
「我沒記錯的話,妳向來不屑夫子說的話。」
他嘲笑她,才不多久前,她還在王府書苑裡,大大批評夫子的頭腦太迂腐。
「是迂腐啊,他說女子不可善妒,卻沒告訴我們,女子之所以善妒,是男人的風流制造出來。
他說女子在家從父,出嫁從大,夫死從子,我問他,若是丈夫毫無道理便寫下休書,逼妻子離開家門,也該遵從嗎?他斬釘截鐵說要遵從。
我又問,若錯在丈夫呢?他說夫是天、妻是地,不管天做錯什麼事情,地都要受得甘之如饴,這是哪門子鬼道理?」
「妳又在批評妳的夫子。」他喜歡她精神奕奕。
「我認為真理不會因持有人是女子,便不成真理,錯誤也不會因為發生在男子身上,就被扭曲成正確狀況,」她義正詞嚴。
「妳是個麻煩女子,將來娶到妳的男人,肯定要傷腦筋。」幸好,他是個不怕麻煩的男人。
所以,他和天下男子一樣,喜歡女子溫柔婉順?喜歡女子別提問題,別出口反駁意見?可惜,她再努力修飾,也修不出一副合宜性子。
「男人都不喜歡傷腦筋的,對吧?」她悶聲問。
「放心,總有一天,不怕麻煩的男人會出現,告訴妳爹娘,他不介意接手燙手山芋。」
煜宸尚不打算告訴采青自己的計畫,他知道若能走出這裡,首先要面對的是家國而非婚姻。
「要是沒有不怕麻煩的男人呢?我可以再到王府裡找你?」
「妳來找我,哪次需要經過誰的同意。」
他的回答讓她好得意,是啊!她早把鎮威王府當成自個兒家,愛來便來,愛去便去,也不見誰反對同意。
只是……她答應過涴茹姊姊,本以為是最後一面,哪想得到意外發生,使得一次變成許多次,多到她差點忘記,他將成為別人的專屬權利。
「不說話?累了?」煜宸問。
他總嫌她多話,又怕她不多話,人真的很難做。
「不累,我還想玩蕩秋千。」
能玩就多玩些兒吧,明天會變成怎樣,誰知道!這會兒,她成了享樂主義者,不去設想明天,只圖眼前快樂。
「好。」
放下果子,他背負起她,用割下她衣服做的繩索,將她牢牢綁在自己背後。
攀著他的頸項,臉貼在他頰旁,她的笑顏像陽光,美得耀人心房。
「准備好了沒?」
「好了。」
喜歡靠著他的感覺,他的背又寬又闊,彷佛天地問有這堵屏障,便能擋去她的不幸,彷佛只要偎緊他的體溫,寒冷冰雪便與她無緣,她合該躲在這堵牆後面。
只是,她不解,為什麼這個背屬於另一個女人,一個她連妒嫉都不行的女人……
「抓緊!」
他抱住她的小小臀部,屈膝、彎腰,挺身飛去,下一刻,他站上樹梢。
「腳夾緊。」
細心吩咐過,煜宸雙手並用,配合著輕功,他在樹林間搖蕩擺晃。
她在他耳邊大笑,淙淙水流聲、鳥鳴聲、她宛轉悅耳的銀钤笑聲響遍天際,不知不覺,他的嘴咧到後腦勺。
開心是什麼滋味?在這個無人谷底,在短短的十幾日內,他認識、熟悉,並深深眷戀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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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裡,月亮當空,潭中也是一輪皎潔明月,滿空星子璀璨,草叢裡螢蟲點點,閃閃光亮相映成趣。
他們在谷底已過半個月,這裡食物充足,天氣溫和,日日有看不完的美景,這裡是人間仙境。
他自遠處奔來,采青的眼色黯了黯,他又去尋找出路了,離開這裡,他是多麼的迫不及待。
但……怎能怨他?山谷外有他的人生功名,有他的愛情婚姻,山谷內,只有一個生病的包袱、一條笨笨的小魚。
煜宸奔近,坐在她身旁,他手支後腦躺在草地問,她沒多考慮,便躺上他大大粗粗的手臂。
「想要螢火蟲嗎?」他問。
「你要把它們抓來?」偏頭,她回問。
「對。」她都「至死不悔」了,替她做點事,有什麼打緊?
「不要,我寧可看它們自由地在草叢間跳舞。知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跳舞?它們在尋找適合伴侶,共度此生。」
煜宸想過要改變她「不正確」觀念,要教會她大家閨秀不能貪看才子佳人,更不該把看不見、摸不著的愛情,拿來當成人生首要。
但此刻,他反而覺得教育她不再那麼重要。
「人們受禮教約束,反而不及蟲子浪漫率真,它們追逐真心喜愛的對象,一旦選定對象便是終身,你不覺得這才正確嗎?婚姻是人們一輩子最重大的事情,為什麼要聽煤妁之言,或者皇帝賜婚?」
她的話說露骨了,這豈不是表明要他否定皇帝賜婚,拒絕涴茹姊姊。一些微罪惡感浮起,采青咬住下唇,她曉得自己的言行不合宜。
「為什麼不繼續往下說?」她的沉默讓他不習慣。
「說什麼?」
「說妳想說的話,」
如果是想說卻不應該說的話呢?能否不顧一切開口?當然不能。
「我想說,要是能住在這裡,永遠不出去就好了,你願不願意留下來陪我?」
靜默。
他不應聲?
意思是他不願意和她留在這裡?笨,他當然不願意,他的榮華富貴、他的前途名祿和豪宅嬌妻,全在外面的世界裡,她憑什麼提出這等愚蠢要求?
「再過兩天,妳的身子更好一些,我們就想辦法離開這裡。」第一次,煜宸明說。
「我可不可以回答不要?」她委屈問。
「別任性。」她的身子需要大夫調理;而他,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。
可惜,她好想任性,想在這個只有他和她的地方,恣情恣意,想做什麼都可以。
「任性是種差勁品德嗎?」她輕聲問。
他被她的問話逗笑。「不是。」
「那麼,任性一下下,沒關系吧?」她擔心,非常擔心,一旦走出兩人世界,他有皇帝、有國家、有軍隊、有敵人,還有將同誓生死的涴茹姊姊,到時,他身邊的人那麼多,她怎掙得他的眼光?
2008-2-17 18:56
雨`
「傻女孩。」他笑著摟她進懷。
誰能預知未來?誰能告訴她,當有緣卻無分,她能做些什麼?,
教教她吧,不管你是上蒼或鬼神,給她一個指示,指示她該怎麼走?才不會和他的距離越行越遠……
「離開這裡,那些想害你的壞人,會不會再度出現?」假設出去是必須,那麼她唯一關心的,是他的安全。
「妳知道他們是誰?」他不答反問。
「不知道,個過他們的皮膚很黑,不像中土人士。」
「沒錯,他們是瓦敕族人,我不明白為什麼簽了條約,他們還要到中上刺殺我,他們的族長拉拉卡還留在京城當人質,這種行動對族長百害而無一利。除非……糟了,他們派出那麼多勇士來到金國,目的是解救拉拉卡,他們想出爾反爾,趁我班師回京,軍隊最松懈的時候,出兵攻打金國!」
「那怎麼辦?」想起征伐,想起戰火燎原,采青心生恐慌。
「我們必須盡速回去,向皇上禀報這件事,只要拉拉卡沒被救出,他們就不敢貿然行動。」
「萬一,他們已經救出拉拉卡呢?」
「我想不至於,記不記得動手那天,他們不敢開口說話,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會說金國語言,害怕身分被識破,除非有內應,否則我不認為,他們能順利從宮禁森嚴的皇宮裡救人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釆青松口氣,卻又立即沮喪起來,所以說,這裡他們是真的不能多待了?
「別擔心,就算他們救出拉拉卡,只要我盡速回到邊塞,諒他們不敢越雷池一步。」他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心。
「假使找不到出路呢?」
「妳有沒有發覺,瀑布直沖而下,潭中水位卻一直維持在同樣的地方,並沒有淹沒整個谷底?我認為一定有出口宣洩多余的水量,只要能找到這個出口,我們就能離開這裡。」
真聰明的想法,要是他別那麼厲害,要是她多自私一點,或者就能成就他們的愛情,但他們都不是這樣的人,所以此生,他們注定有緣無分。
「離開這裡,我會不捨,這輩子裡,這些日子將是最值得懷念的一段。」
「妳的一生還有很長,別急著下結論。」
「這番際遇不是人人都能碰到。」
「這句話我贊成。」
「沖著這個贊成,可不可以今天不回洞穴,我們在這裡過夜?」
「夜深露重,妳會著涼。」
「我想看晨曦,偎著你,就不怕著涼了,是不?」
他沒回話,她當他默許,輕輕靠近他,臉頰貼著他的手臂,安全感,一點點湧上。
不說話了,寂靜的夜裡只有蟲聲哪唧,亮人眼的螢蟲仍然為求伴侶翩翩起舞。
2008-2-17 18:56
雨`
采青歎氣,輕輕喃語:「莫把麼弦撥,極怨弦能說。天不老,情難絕;心似雙絲網,中有千千結。夜過也,東裔未白孤燈滅。」
他噗哧笑開,伸手將她的小腦袋攬進懷裡。「又為賦新詞強說愁。」
他不知道,她的愁貨真價實,她心中的雙絲網豈止結下千千結,那些結東一個、西一個,纏得她的心情挨不過天明。
沉默,采青遙看天空繁星,明天……他與她會走入什麼情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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煜宸說對了,潭水不滿溢,谷中必有出路。
他負起采青,在水潭邊左右各繞兩圈,怎麼都找不到出口時,他曾想過,也許出入口在水底,於是他想放下采青,游至水潭裡先行探路。
「等等,你看,是彩虹。」采青驚呼。
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彩虹,因水花飛濺,每每陽光角度對上,便會在山壁間形成彩虹,運氣好的時候,他們甚至可以見到兩道,三道彩虹。
「如果我們出得去,我保證,只要有機會,就帶妳回這裡看彩虹。」他明白,對於此處,采青離情依依。
「如果我們出不去,我們天天都可以看到彩虹。」她回話。
「采青……」
「我懂,我不能一直當自由自在的小魚兒,偶爾,我必須記得自己是楊采青,是一個受禮教熏陶長大的女子。我不過是抱怨歡樂時光不長久罷了。」
他不語,給她一個鼓勵笑容,欲縱身下躍。
「試試水簾後面吧!」采青說。
「妳說什麼?」他反口問。
「我並不確定……的幾天瀑布水量較少,你在釣魚時,我發現瀑布後面似乎有個黑洞,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出口……對不起,我應該早點告訴你。」
采青承認自己私心重,她私心盼望洞口別被發現,更希望它根本不是出入口。
「沒關系。」
他懂她的心思,若非他有過人理智,說不定他也會安於此處一輩子。
他怎能輕松原諒她?他應該生氣、應該用大號音量吼叫她,讓她清清楚楚,自己的自私自利有多麼令人憎惡。
「我希望它不是出口。」她賭氣說,企圖惹起他的不原諒。
「沒關系。」他走近她,彎腰,想重新抱起她。
「我故意不告訴你那裡可能是出口,我怕一走出去,我們就是天人永別。」她故意讓自己說出更惹人厭的話。
「妳說什麼?我們怎會天人永別?」這回他皺了眉,不快表情彰顯。
終於,她成功惹他討厭。死咬下唇,采青一句話都不說。
他們當然會天人永別,等在他眼前的責任是保家衛國,戰場上沒有永遠的贏家,好運不會一直降臨同一個人;而她,她答應過姊姊不再同他見面,人人都說思念啃蝕人心,要不了多久,她的生命將被思念啃蝕殆盡!
「說話,誰告訴妳,我們會天人永別?」他拉抬音量。
「沒有。」低眉,她怎能憤恨涴茹姊姊的態度?!就是她,不也在無人時,悄悄嫉妒起姊姊的幸運?
「采青,聽清楚我的話,如果真能回去,至少有一整年時間,我會忙於戰事,若情勢已迫在眉睫,恐怕連皇上欽賜的婚禮都要暫停,所以,請妳等我。」他鄭重說。
等我?這是承諾嗎?她嚇到了,心髒猛烈狂跳!半張嘴,水靈靈的眼底有重大懷疑,
「等你?為什麼?」
「我知道不公平,但這個時代對男人的確優渥,只要我願意,可以娶一個、兩個、十個妻子,但是,對於女色,我沒有那麼大的渴求,有妳、有妳的涴茹姊姊,對我而言已經太多。」他還是說了心意,為她眉頭問的糾結。
「你是說……」
「沒錯,對涴茹我有義務,撇開皇命不說,消息已經發布下去,臨時毀婚等同於毀了她的一輩子,這種事情我不做,至於妳,妳該明白經過這次,再怎樣,妳都是我不能推卸的責任。」
應該自憐的,自憐她不是他的最愛,她只是「不能推卸的責任」,然她的野心不大,能同他共生死,不管有沒有喜歡或愛情,不管她是否單單屬於責任義務,她欣然接受。
小小的臉龐煥發光彩,她的心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漲滿,暫且忘卻姊姊的痛苦,她一心一意記取他的承諾。
「我等你,不管幾年,我都等你!」她直覺反應。
「很好,別再說什麼天人永別,不要胡思亂想,更別替自己弄出一大堆『千千結』、『魂已斷』、『夢相隨』,我要妳維持之前的無憂快樂,我要妳耐心守候,懂不?」
「懂。」她點頭又點頭,不管他說什麼,她都願意全力配合。
「很好,我們出去吧!」
他半蹲身,她爬上他的背、環起他的肩,快樂的笑顏貼在他背脊上面,夢相隨呵……她的夢終是與他相隨。
沒有婚禮,沒有認定,他一句「等我」,漲出她滿心愉悅慶幸。
有他這句話,就是魂斷,她也要依戀他身邊,不棄不離;就是千千結依舊在心底,她也要拾起耐心,一字一字,將他的名字縫綴在結上,告訴自己:心結美麗。
知不知道何謂窩心?
就是把心窩在他心裡,享受被圈圍保護的美妙;就是收起自己,把整個自己窩進他身體,肌膚相觸,點點甜、點點蜜,點點幸福漬進心底。
愛他,是她一輩子的事情,她不是個有耐心的女性,但執著堅持是她會做的事情,她堅持愛他、堅持守候他。
看著她的無瑕笑容,煜宸松心,背起她,走進水簾後畫,才一下下,飛濺泉水,濕透兩人。
「妳會不會冷?」他問。
他的問題讓她有借口摟他更緊:
「冷。」她的牙關頻頻打顫,這潭水真是冰得透心。
「再忍耐一下。」他的手將她身子收緊。
水簾後面果然有一個約可容納兩人的山洞,踩進去,他的腳自膝蓋以下泡在水裡,極目睜眼,黑漆漆的洞穴裡看不見任何東西。
小徑彎彎曲曲,為教采青安心,每個落腳,他的步伐沉穩。就這樣走了約莫一盞茶工夫,他們看見一絲光線,
「小魚兒,妳看前面。」
「嗯。」
她胡亂點頭,忙把臉貼回他背上,這段路走到盡頭了,不管未來如何,至少在光明之後,她確定,分離等候。
他加快腳步,不多久,他將兩人帶到陽光之中。
走出來了,他們重回人間,過去的十數日恍若隔世?深吸氣,他臉上帶著淡淡笑意。
煜宸運起輕功,飛奔至山下,竟和從山上剛剛尋人不著下山的官兵相遇。
「郜王爺!郜王爺,屬下終於找到您了。」他的陣前將軍從遠處沖過來。
「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」煜宸問。
「拉拉卡被救走,王爺失蹤,我們四處探聽,知道有敕瓦族人在此地出沒,便一路尋了上來,我們在山頂找到十幾具屍體,卻也找到王爺的佩刀,這幾日來,兄弟們都在山上尋找將軍。」
「他果然被救,朝廷裡必有內奸。你派人將所有人召集起來,等我進宮,禀明皇上,軍隊立刻開拔。」
「是,王爺!」
遠遠地,朝廷官員聽說尋到郜王爺,紛紛聚集,他們圍在煜宸身邊關心。
「采青,妳怎麼在這裡?」采青的父親看見她一身的狼狽,訝異問。
「楊軍機,采青受傷了,請派人送她回家,並妥善照顧。」煜宸說。
「是,郜王爺!」他走向前扶下自己的女兒。
臨行依依,她回眸再看他一眼,他還給她一個安心笑容,點頭,她知道自己深切記取,永遠不忘記等他這件事情。
再回頭,他開始忙碌了,發號施令、分派工作,他又是威風凜凜的郜將軍。
戀戀不捨的,是她的眼睛,悄悄地拭去兩顆晶瑩,她明白山中歲月已經過去,明白短暫幸福已深埋谷底。
2008-2-17 18:57
雨`
第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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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事情在短短的幾日內發生,煜宸上禀皇帝,揭發瓦敕族的陰謀,引起朝廷上下一陣嘩然。
此時,季將軍傳回來邊塞氣氛詭谲、戰事一觸即發的消息,於是,皇帝下令鎮威王迅速領命出征。
軍隊開拔日,朝中大臣出城郭相送,就是萬歲爺也親臨校閱場,分贈水酒,親自預祝他們凱旋歸來。
也因為這樣,一個預備盛大舉辦的婚禮草草進行,涴茹無半分怨言,有的是體貼、遵循,她的賢慧得體贏得許多稱贊。
當第一場捷報傳回朝廷,舉國歡欣,涴茹拿著丈夫寄回來的家書,臉龐難掩欣愉。
「王爺信上怎麼說?」涴茹的母親問。
涴茹原本的喜出望外,在看完整封信內容後,轉為落寞,眼睛飄向采青,眼中有的是忿忿不平。
他居然要求她照顧采青,別讓她受自己母親欺凌!
欺凌?好大的一頂帽子,再怎麼說,那是他們楊家的事情吧,怎勞一個外人關心?
「怎麼了?王爺到底寫什麼?」大娘急催。
采青站在門外引頸而望,是啊,她也想知道信上寫些什麼……
他是否安然無恙?戰事是否吃緊?在遙遠的邊陲,他有否想念過她?
「沒什麼,他希望我能過去陪他,爹爹,請您上書給阜帝,讓我到邊塞服侍王爺。」說完,她勝利似地看采青一眼。
「傻女兒,妳這是做什麼?王爺去打仗,又不是去玩的,誰知道那裡有多危險,妳要是有個萬一,教娘怎麼辦?」當母親的第一個反對。
涴茹嘴角噙著冷笑,斜睨采青一眼。
她恨她,是的,從她大大方方穿著王爺衣服回來那天開始,她再放不下對她的憎恨。
她永遠忘不掉心慌意亂的那段日子。
先是王爺失蹤消息傳來,後是家裡上上下下找不到采青影子,她整整擔了十幾天的心,害怕兩人拋下皇命,雙宿雙飛,那些天,她懷疑、嫉妒、怨怼,一天比一天更甚,她夜夜受惡夢折磨,夢見采青在王爺懷裡,相愛相親。
驚醒時,她對窗垂淚到天明。
她想象王爺和采青逍遙快活著,想象他們在世外桃源中,開啟一段她盼了好久的愛情,當想象不斷膨脹,她被壓縮得不能呼吸。
她恨自己,十幾年來對采青的仁慈,換來的居然不是感恩圖報!
她氣自己,過度矜持,學不來采青的厚顏無恥,若換成她守在王爺府前,若她肯拋卻自尊,口口巴著王爺不放,她有自信,他會對她傾心,而非對采青在意。
人人都知道,她敦厚溫柔、她藝冠絕倫,京裡哪個適齡女子及得上她?可是,他終是選擇采青、選擇逃避皇命。
他不顧念她受傷的心,不顧念她是他末過門的妻子,他呵……怎地未相處便判她出局?
終於,王爺被找到,采青回家,他們被找到時的情景,經由下人的口中,證實涴茹所有想象,十幾天問他們的確在一起,他們的確親密。
她質問采青,為什麼她把答應不見王爺的承諾,拋諸海底?
采青的解釋聽進涴茹耳裡,成了欲蓋彌彰,她一口咬定,若非采青對王爺有特殊情意,又怎會引發後來的一連串事情!
更何況,共處數日,誰知道他們的感情已經提升到什麼樣的程度?
所以,她的恨,有憑有據。
新婚夜,她懷著嬌羞與恐懼,坐在新房裡等待王爺來臨,誰料得到,他對她說的每句話,都是關於采青。
她捺下性子,隱埋嫉恨,拚命告訴自己,男人喜歡寬容女性,誰曉得,他的過分不只這件,話說完,他居然轉身進書房,留下她在空閏獨守新婚夜。
此後兩天,煜宸忙得不見人影,不是在宮裡與皇帝討論大事,就是聚集大臣在書房裡商討征伐要事,她再沒見過丈夫。
涴茹懷疑,自己在這場婚姻裡面,定位於什麼角色?
吏可惡的是,出征前夕,他居然將她送回娘家,目的是要她好好照看采青,這種屈辱,試問,哪個女人能夠承受?
不,她已輸在前頭,她不願再一路輸下去,何況采青不過占了先機,涴茹相信,只要有機會讓煜宸相比較,他會知道自己才是最適合的妻子人選。
「我是王爺的妻子,他在哪裡,再危險我都該跟隨。」涴茹說。
「妳確定嗎?涴茹。」楊軍機揉揉胡子,望著女兒。
「是的,爹,我要上前線,眼侍我的丈夫。」
「好吧,我上書皇上,請皇上做定奪,妳可以挑幾個人陪妳一起去。」
「謝謝爹爹,我可以讓采青陪我一起去嗎?」涴茹說,
靠在門邊的采青喜出望外,真的嗎?涴茹姊姊願意帶她一起去,她氣消了,不再介意自己沒做到承諾?
謝謝呵謝謝,千感激萬感謝,她的涴茹姊姊是天底下最溫柔的女人。
「為什麼要帶采青?」楊軍機問。
「我從小就和她相好。」她答得自然,任誰都看不清她眼中憤懑。
「好吧!讓采青陪妳一起去。」
楊軍機搶在妻子之前回答,他知道妻子肯定會反對。
「謝謝爹爹,我回房整理行李。」
「先別忙,皇上那邊……」
「皇上會同意的。」她笃定,畢竟皇上還要仰賴夫君為他效命,給點甜頭何難?
她走出廳門,掠過采青身邊時看都不看,但采青臉皮厚不怕被刮,她硬湊到涴茹身後說話。
「涴茹姊姊,謝謝妳。」
「不用謝我,是王爺要我照看妳的。」
涴茹冷言相對,這不是她習慣的處事態度,然嫉妒讓她變了樣兒,她看不清眼前,只看得見自己胸腹間的熊熊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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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隊人風塵僕僕走了將近一個月,才到達軍隊駐守的邊城--克諾城。
克諾城雖是邊塞地方,但城裡城外熱鬧非凡,市集裡,從附近聚集而來的少數民族,販賣著各種民族味濃厚的商品。
采青和涴茹共乘一輛馬車,撩起布幔,采青對這一切都感興趣極了。
那些自煜宸口裡聽說的東西,件件出現眼前,接起回憶裡他們同聚的夏日光陰,興奮之情不可言喻。
馬上要見到他了,馬上要見到了……不過是百余日的分隔,分隔出她無數無數想念,想他呵,念他呵……枯槁的心為著再見,重新滋潤。
他寬寬的背彷佛就在她胸前,他深邃的眼,是否和她一樣,盈滿濃濃思念?
隨著王爺派來迎接的軍士們入城,采青的心越跳越快,輕咬下唇,她需要費極大力氣,才能教會自己,不致太過得意忘形。
「妳不能克制點嗎?」涴茹冷淡的聲音傳來。
果然,她還是快樂得太過分了。「對不起,涴茹姊姊,我只是開心……咳咳……」失了煜宸的內力輸送,采青終是落下病根。
「開心要見到王爺?」她冷哼一聲。
「對不起,我太得意忘形。」
「我不知道王爺給過妳什麼承諾,但是請妳別忘記,到目前為止,妳什麼都不是,頂多是他的小姨子,過分的舉動請妳克制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她知道自己過分,知道自己的惡劣行徑簡直是掠奪,更知道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姊姊的痛苦之上,對於涴茹姊姊,她有無數抱歉,對於自己的心情,她有強烈的無能為力。
「我不希望妳不知節制的行為,在這裡惹起話題,更不希望妳的態度讓王爺引起誹議。」
「是。」
她將盡最大努力,讓涴茹姊姊有安全感,並教她了解,只要能留在王爺身邊,她會安分,會節制,會拚命不讓自己危害姊姊的王妃之位,她只要呵,能見見他,聽聽他、確定他幸福……
「直到王爺願意給妳正式身分,舉行儀式,把妳迎進王爺府為止,在那之前,妳不准和王爺獨處、不准主動找王爺。」
「我會做到。」
「但願妳說到做到!」涴茹嘲諷。
「是。」
采青苦笑,不怪姊姊諷刺,錯在她,她在大娘面前說一套做一套,她允過的「不見面」,在轉頭之後,走到他面前。
這麼多的不良記錄,怎能怨姊姊不信任?
隊伍停止,采青的手才觸到布幔,就讓涴茹凌厲眼神阻止,放下手,采青臉龐浮上歉意笑容。
又忘了,她是楊軍機的女兒,是王妃的妹子,怎可做出敗壞門風的輕浮舉止?
僕婦走來,掀開布幔,迎王妃下車,隨著涴茹的蓮步輕移,一行人慢慢走到王爺的辦公處。
「禀王爺。王妃到。」
正在辦公的煜宸聽見傳報,嚴肅的臉龐帶出一絲喜意,她來了,在分別百余日之後,聒噪的女聲又將回響耳邊。
「王爺,妾身向您請安。」
「一路辛苦。」
淡淡笑意掃過,采青低頭萬福,沒看見他的欣然。
「聖旨到,我嚇一跳,妳怎麼會想來這裡?」這句話,他是對涴茹說的,眼神卻沒離開過采青。
朝中好友捎來書信,恭喜他娶對妻子,朝問大臣對涴茹不顧危險辛苦,執意相伴君側的忠貞,給與了極佳評語,人人都贊,有妻如此,夫復何求?
「王爺,可以讓采青妹妹先下去休息嗎?她身子尚未大好。」涴茹說。
煜宸視線對上采青的,身體還沒好嗎?是不是自以為不怕痛,便不安分吃藥了?涴茹沒說錯,采青瘦得兩片豐腴臉頰凹陷,不圓的腰際漏了一大圈,唇是慘白的,眼下帶著淡淡黑暈。
煜宸濃眉揪起,連帶地,扯緊采青的心。
他不樂意見到自己嗎?他要她等待,她卻捺不住性子,千裡迢迢出現在他眼前。他因此而生氣吧?生氣相聚分明是兩夫妻的事情,她怎地插上一腳,橫在他們當中?
使勁咬住下唇,反正不痛,即使唇間留下鮮明齒印,也痛不了她的心。賭氣地,她在唇間加深力氣,至於為什麼生氣,她自己也不清晰。
采青的動作把他的眉拉得更緊了,他總教不會她愛惜自己,該不該生氣,應該!氣她也氣自己。
「來人,帶楊姑娘下去休息。」
命令一下,不容置啄,想多看他兩眼的欲望,硬生生被壓斷,他不叫她小魚兒、采青,而是喊她「楊姑娘」,短短幾月不見,他們已經生分至此?
2008-2-17 18:59
雨`
不發一言,她轉身跟著士兵離開。
「王爺……涴茹很抱歉。」走近他,半仰臉,她的委屈彰顯。
「怎麼了?」楚楚可憐的她,令人愛憐。
「我答應過王爺,好好照顧采青妹妹,但……她畢竟是我親娘,涴茹不能忤逆長輩,我可以做的事情並不多。」
她把話說在前面,一個月的結伴同行,她或多或少看得出上次受的傷,已經在采青身上落下病根,她夜裡經常咳嗽,無法成眠,越進入北方,天氣越寒冷,一冷她便凍得無法言語,她的飲食不正常,她正用極快的速度消瘦。
「我了解。」點點頭,他不怪她。
「我很著急,想不到任何辦法幫她,只好把采青送到這裡,我想,也許在王爺身邊,她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顧。
這天,他和涴茹建立了新關系,也為他和采青的愛情,切下第一個刀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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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是什麼意思?」
涴茹手裡端著湯藥,一進采青屋裡,溫柔的笑臉轉變,手甩出,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,她痛恨這樣的自己。
采青想,臉腫起來了吧?挨巴掌,她經驗豐富,只是這甩巴掌的人,是向來維護她的涴茹姊姊,不是憎恨她的大娘。
「我……」
采青一頭霧水,滿面錯愕,這段時間她安分、聽話、足不出戶,她盡本分做到涴茹姊姊的要求呀!
「妳故意不吃飯,要王爺百忙中抽空過來?很聰明嘛,我不准妳私下去見王爺,妳就制造事件讓王爺來看妳,我怎麼沒想到,自己有個這麼聰明伶俐的妹妹。」涴茹刻薄問。
那是欲加之詞、是故意挑釁,采青的胃口不佳並非這一天。兩天,她只是太生氣,需要情緒宣洩。
「對不起,下次我會注意。」她習慣對強者示弱。
「妳巴結、裝可憐的能力越來越強了!人前一套、人後一套,妳的對不起還值錢嗎?」她走向采青,看著手中藥盅,越想心越不滿。
小魚兒要看大夫、小魚兒的飯菜要特別注意、小魚兒的身體需要特別調養……
他口口聲聲小魚兒,整個軍營裡都知道嬌貴的小魚兒,擄獲王爺所有注意力,至於人人稱頌的貞潔妻子在他眼裡,什麼都不是。
采青不語,她動辄成咎。
「妳要怎樣?當王妃嗎?行啊,反正人人都說我寬容大度,要不要我請爹爹上書,讓皇帝冊封妳當公主,名正言順嫁入王府,和我雙頭齊大?」她冷冷一笑。
「我保證沒有半分這類心思,只要能待在煜宸哥哥身邊,其他的,對我而言都不重要。」她實話實說。
「煜宸哥哥?叫得這般親密,連我都不敢這樣叫喚我的夫君呢!」只要?采青的「只要」太貪心,她不容許!
采青抱歉,是她錯,是她不該掠奪別人的愛情,她能理解涴茹姊姊的處境,只是,她控制不來自己的心。
「是啊,妳的確非常想待在王爺身邊,可惜他身邊女人太多,需不需要我退後,把位置讓給妳?」
涴茹氣極厭極,卻還是把藥端到采青面前。涴茹明白自己無權失控,她的地位不平穩,眼前除了忍,還是得忍。
問題是,這口氣,她該怎麼吞,才吞得平順?
雖然涴茹成功搬進他的寢居,但整整三日,他足未入戶,說是公事忙,在在向她說抱歉,但她想,他的心終是偏向采青。
因為再忙,他仍抽空編派大夫照顧采青、吩咐廚子准備她钟愛的甜食,他的細心體貼一點都沒用到自己身上,這個王妃?她未免做得太窩囊!
涴茹的信誓旦旦被煜宸的忽略傷盡,她對自己不再具有信心,她開始懷疑,賢慧真能替自己掙得幸福?
「涴茹姊姊,我該怎麼說、怎麼做,妳才能明白,我無意和妳競爭,我不要地位、不要頭銜,我只要他的愛情,一點點!」
「問題是,不管是地位頭銜或者愛情,包括煜宸哥哥這個稱呼,統統是屬於我的,請問,有什麼理由,我必須分給妳愛情,即使,只是『一點點』?」她嘴角銜恨。
采青恍然大悟,懂了!
姊妹情誼牽扯到涴茹的婚姻後,已是蕩然無存,她們再也回不到過去,不管做出多少承諾,她們之間都不吋能和平。
「既然如此,為什麼帶我到這裡?」她歎氣,早知道留在家裡等待就好了,更少她不必讓自己那麼尴尬,進退兩難。
「妳以為我願意?我是身不由己。」
更何況,她必須藉由采青的存在,證明她的寬容,並從王爺口中取得保證,保證他再不會擁有第三個女人。
「我真的造成姊姊那麼大的痛苦?」采青問。
「如果我說是,妳願意去死?」她恨恨問。
去死?刺戳進她心中,涴茹姊姊居然要她去死?
看一眼姊姊,采青很努力很努力看,她們之間的仇呵,是從什麼時候結下的?居然深得無從解……
她能死嗎?死了她就失去一世缱绻,失去她和他的可能機會。
「妳不捨得的是吧?算了,好好吃藥,養壯身子才有力氣和我斗,這場戰爭,我們恐怕是要打上一輩子了。」她嘲弄采青,也自嘲。
涴茹知道自己面目可憎,知道自己走上母親後路,悲劇總是重復在女人身上投射,她該怨誰?只能怨自己身為女性……
藥在采青身上「失手」,她刻意的,為的是自己的滿腔委屈,涴茹和釆青不同,她是怕痛的,但滾燙藥汁從手中洩下時,她痛的是心。
「為什麼不吃藥?這種任性是錯的。」涴茹的語調在聽見窗外傳來的腳步聲時,有了大幅度調整,她的輕語溫柔無人能及。
采青沒弄懂婉如的改變,怔怔看她,臉上寫滿懷疑。
涴茹慌地轉身,尋來布巾,急急擦去采青身上的湯藥。
「我知道妳想王爺常來看妳,但戰事吃緊、王爺非常忙碌,妳怎可以欺負自己的身體,來吸引王爺注意?
采青,妳該長大了,若妳真想嫁給王爺,就得收斂不羁性子,學著像個大人,替人著想。」
這些話,采青一句都搭不上腔,看著涴茹替自己拭去髒污的動作,她的懷疑,在煜宸進屋時得到答案。
煜宸站在門口,靜靜看著涴茹對采青的耐心,濃濃雙眉皺起。是的,他贊成涴茹說的每一句,他可以包容采青的小任性,包容她的稚氣,但談到婚姻,她必須學習長大,學習體貼人心。
「煜宸哥哥……」采青看見煜宸,恍然大悟,急切地,她想解釋。
「妳不是答應過我,要好好吃飯、照顧身體?」煜宸搶在她面前說話。
對於她的不愛護自己,最惹他生氣,看過桌上原封不動的晚餐,他的火氣竄升。
「我盡力了,藥不是我弄翻的。」她極力澄清,不要他受涴茹的謊言蠱惑。
「是的、是的,藥是我不小心打翻,跟采青一點關系都沒有,請王爺不要遷怒采青,至於用餐問題,王爺體諒,采青身子尚未恢復,胃口自然不佳,我會盡量變換菜單。
王爺,您信涴茹一次,我會調養出一個健健康康的小魚兒,再不久她又能爬樹抓兔子,到時,整天跑得不見人影,才讓您煩心呢!」
她把問題全往自己身上攬,堆著笑容,對煜宸說話,這些欲蓋彌彰,更加落實采青罪狀。
「聽到沒?妳是不是該學著長大,別事事要涴茹替妳操心。」這話,煜宸是對采青說的。
他不信任她?他認為她在說謊話?他甚至嫌起她不夠成熟長大!
采青用力辯駁:「我說,藥不是我打翻的。」
「我聽見了,妳不也同時聽見涴茹把事情全承攬下來?」他更大聲對她說。
不,他聽見的是涴茹姊姊的做作,沒聽進去她的解釋,更別說聽進她的憂心焦急和傷情。
他認定她任性,認定涴茹姊姊的委曲求全……
賭氣,她下床,直直走到桌旁,拉開椅子入座。
「不過是要我吃飯嘛,很難嗎?」
說著,她抓起碗筷,狠狠地,把飯粒一古腦兒全撥進嘴裡,不經細嚼,狠了勁猛吞,米飯帶了鹹味兒,一粒粒和了她的淚水。
「采青乖點,聽姊姊一句,再生氣都別拿身體開玩笑,妳不高興,姊姊讓妳出氣,我不介意的,姊姊清楚,妳在生病,身體不舒服容易發脾氣。」
涴茹的話無異是火上添油,煜宸極力壓抑怒氣,他想掐死囫囵吞棗,欺負自己腸胃的采青。
望望臉色鐵青的煜宸,和一語不發猛吞飯粒的采青,涴茹得意,她的目的達到,最後一步一弓身,她動手搶走采青的碗筷。
「別吃了,何苦欺負自己,都是姊姊的錯好不?我重新去熬藥,剛剛的事就當作沒發生過,如果妳再繼續任性,我都不依了。」
涴茹表現出微愠,這下子,她擺明和煜宸站到同一陣線,說同仇敵忾太過分,但煜宸的確認定涴茹和自己同心。
煜宸從涴茹手裡抽出碗筷擺回桌面,手攬過她的肩背,用行動告訴她,她擁有自己的全力支援。
當初是采青大力推薦涴茹,她說涴茹是最適當的妻子人選,為什麼現在反過來,處處尋涴茹的碴?合理解釋只有一個--采青所有憤怒均出於嫉妒。
「走開,求求妳,別再做戲!」
釆青亂了,涴茹的矯情讓她不能自己,伸出手,她直覺推人,幸而煜宸的護衛讓涴茹不至於跌下。
冤枉促使采青自然反應,完全沒顧慮到,她的「自然反應」,看在第三者眼底,會產生什麼反應。
涴茹的忍氣吞聲映襯出采青的任性不通情理,煜宸靜看兩人互動,他開始考慮「教育」,即使將來采青只能成為側室,也要教育她成為一個令人稱贊的二夫人,而教育的第一步是……認清事實。
「采青,妳到底在氣姊姊什麼?講講道理吧!」涴茹掩面低啜,煜宸刻意在采青面前,將她收入懷裡。
受不了了,采青再受不了涴茹的作假,重新拿起筷子,無處伸張的怒火中燒,她忿忿不平地踢翻椅子。
椅子砸向涴茹的小腿,嘤咛一聲,她痛得蹲下身子。
這個混亂讓煜宸更加火大,他彎腰抱起涴茹,嚴厲瞪采青一眼。
「妳這種脾氣,任誰都無法忍受,我現在終於了解,妳會挨打,問題不是出在妳大娘身上,而是出自於妳的過分。」
煜宸的結論傷人,他的話摔進她的知覺,疼痛來敲門,敲得她的心碎裂成千萬碎片。
「王爺,采青病著,您別同她計較。」在他懷裡,涴茹適時切入。
「她愛發脾氣便發脾氣,別理她。」說著,他抱起涴茹,頭也不回走出采青房裡。
別理她、別理她、別理她……煜宸的話反復在她心中翻攪。
他不理她了,因為有個比她好上千百倍的涴茹姊姊,值得他理會,她挨大娘打,因為她有副人厭的脾氣,原來呵,她任性過分,她是壞到不行的壞女人……
眼淚鼻涕全落入碗裡,她不在意,一撥撥,撥進無數飯粒,忽地,吞下的東西盡數嘔出……她吐光食物,吐出酸澀胃液,也吐出墨綠色膽汁。
她日思夜念的愛情,在一路辛苦來到邊塞後,變成荒謬?
到頭來,她追求的愛情竟是鬧劇?
她不哭,她堅持不哭的,用力抹去頰邊濕潤,茫然望向窗外,不哭的淚水瞬地脫缰、蜿蜒。
這一夜,孤窗燈明;這一夜,隔房鴛鴦交頸,琴瑟合鳴。
采青走到他們窗外,想對他說一聲對不起。但她徘徊、她猶豫,始終尋不出勇氣。
屋裡的低聲私語鎮住她的感覺,是啊!怎麼忘記了,他們是夫妻啊!而她,只是個局外人,她在他的婚姻外面繞圈圈,不管多麼努力,小魚兒始終游不過那層藩籬。
2008-2-17 18:59
雨`
第七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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縮在煜宸房外,采青一夜無眠,露水沾濕衣衫,絲毫不覺寒。
天蒙蒙亮起,門咿呀地打開,涴茹滿面笑容走出房間,他們……終是成了真正夫妻,這一著,是她贏了吧!
昨夜夫君的疼惜愛憐,讓她覺得所有的事都值得爭取。
端著銅盆,她要去替丈夫取水,身為妻子服侍丈夫,不單是光榮,更是幸福。左腳跨出門檻,涴茹就看見縮在牆角的小小身影。
等了一夜是嗎?
那麼采青該非常清楚,她贏過第一回合,當然,接下來她還會贏第二回、第三回……
既然她的人生注定和采青共侍一夫,那麼她會明明白白讓采青知道,兩個女人的戰爭中間,她要當永遠的贏家。
微笑,涴茹松開手,銅盆落到地面上,匡啷聲響,驚醒屋裡的煜宸!
「采青,妳在這裡做什麼?天啊!妳整個晚上都在嗎?妳全身冰冷,快、快起來,我扶妳回房。」
涴茹的呼叫,讓煜宸大步邁出屋外,他親眼見涴茹把身上的披風脫下,披在采青身上,但她不領情,把披風拽拋在泥地上。
「天寒地凍的,妳存心讓我難受?」說著,涴茹掩面嗚嗚啜泣。
該死的小魚兒,她只能用傷害自己來博得同情?一次一次再一次,他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待她。
煜宸走到涴茹身邊,將她牽起,寒厲的眼神射向采青。
仰頭迎向他的眼光,采青沒有瑟縮、沒有膽怯,只是愣愣地,個斷想著「局外人」三個字。
局外人能不能奢求愛情?不行的。
局外人能不能幻想天長地久?不行!
那麼局外人能做什麼?只能安靜地、默默地離開。
只是,她哪裡走得掉?她的心捏在他手上,離他一尺,她便無法安然存活。
「來人,送小姐回房。」煜宸吩咐。
連看都不多看釆青一眼,甩袖,他進屋,涴茹也跟著進屋。
細細盯看他們的背影,模模糊糊地,采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,虛浮的身子,讓下人架起,隨著渙散腳步,她一步步飄回房裡,沒有未來、沒有明天,他的愛情離她越來越遠……
她在做什麼?她想要些什麼?這一刻采青無法思考,腦子裡,滿滿的是他的惱怒、他的不屑……
他的溫柔全數給了涴茹,留給她的,只剩下不耐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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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屋,涴茹揉紅眼睛,走近煜宸,柔聲問:
「王爺,我搬離這裡好嗎?」
「什麼意思?」看著涴茹,不展愁眉糾結。
她背過身,拭拭淚水,倒來一杯溫茶水,放在煜宸面前。
「我想,采青身子虛弱,她不樂見我和王爺……在一起,若每次她都像昨夜這般,我怕她身子禁受不住,也許,我離開一陣子,對采青比較好。」
「不會比較好,妳的忍氣吞聲只會把她寵得更壞,不管如何,她都必須弄清楚,妳是正妃,將來她頂多只能成為側妃,尊重妳,是她必須學習的第一件事情。」
拍一聲桌子,他下定決心,要采青在最短時間內進入狀況,也許就眼前看來,是他對她苛刻,但長久下來,才是真正對采青好。
「可我真的擔心,以她排斥我的情況看來,我不曉得她還要虐待自己多久。」
她口口聲聲擔心,讓煜宸窩心。
「妳不必再去管她的藥膳食療,那些交給大夫去做,她必須學會自己調整心思,學會排除嫉妒,若她學下來,將來如何能入我王爺府?」
「王爺,您有所不知。」
坐到煜宸身邊,她不敢靠丈夫太近,那是禮節、是家規,她是大家閨秀,該守的事她樣樣遵守。
「什麼事?」
「涴茹的親娘是爹爹的正夫人,采青的親娘是小妾,這些年我眼睜睜看親娘在嫉妒間掙扎丑陋,涴茹不只一次告訴自己,我絕不成為這樣的女人,我要寬待、要容忍,要把王爺的其他夫人當成親手足相對待。
當我知道王爺的心意時,我暗地慶幸,王爺喜歡的是我的妹妹,是我疼了十幾年的小妹妹,我有自信,我們一定能相處融洽,哪裡料到……」涴茹輕歎氣。
「小魚兒要能明了妳的心意就好了,」
「涴茹不怪妹妹,她年紀小,身子又不好,我擔心……」
「擔心什麼?」
「擔心采青的愛情裡容不下一粒細沙。事已至此,我回不了頭,若是王爺為采青給我一紙休書,涴茹不曉得自己該如何苟活?」
「妳放心,這種事不可能發生。」
「萬一,有天……」
「沒有那天。」他斬釘截鐵。
「要是有個孩子就好了。」涴茹話說完,臉龐紅暈遍布,她嬌著地望向煜宸。
「涴茹的意思是,要是王爺肯給涴茹一個孩子……從此王爺不必冉管我,可以把全副注意力放在采青身上,而我,孩子成了我的生活重心,說不定小魚兒願意和我和平相處。」
「這是什麼道理,為什麼要妳處處相讓?」煜宸問。這個女人心思單純善良到極點!
「家和萬事興嘛,何況小魚兒能帶給王爺快樂,看著丈夫幸福,做妻子的自然就幸福了。」
煜宸拉過涴茹,讓她坐在自己膝間,一點點的感動,一點點的驕傲,他滿意笑開:「我要到哪裡找到像妳這樣的好女人?」
「王爺不必找,涴茹會一直在您身邊,直到您不要我為止。」
怯怯地,她摟上他的肩,主動對她來說很困難,但為了保全婚姻,她豁出去了。
吻落下,第二個刀痕斬上采青的愛情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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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-2-17 19:00
雨`
一進屋,采青劇烈咳嗽,聲聲串串,彷佛心啊肝啊都要咳出口方肯罷休,捏緊帕子,輕輕展開,鮮紅的血腥印在上面。
發抖得厲害,站都站不穩,她扶著牆壁,死亡念頭閃過腦間。
她害怕,病更重了嗎?是不是她快死掉?是不是明日她再睜不開雙眼,再看不見他,兩人從此分離?
不要,她不能不看見他,不能死掉,不能不和他一生一世,她不要成為冰冷屍體,不要埋進黑暗土地裡……
天吶天吶,她快死了,怎麼辦?她再見不著他,從此孤零無依,她慌呀、怕呀……
她嚴重驚嚇,她成了無頭蒼蠅,虛虛晃晃的腳步、恍恍惚惚的神志,無法顧慮太多,她直覺想找煜宸求救。
於是,她又奔到他寢間,沒有多想、沒有招呼,直接推開門,門內,歡情正熱烈,她的出現,及時阻止一切。
是尴尬,涴茹羞紅臉,背過身披夾服。
采青傻傻的不知如何面對,那幕真實撕碎她的心,急速喘息,心髒劇烈跳動,血腥味又湧進喉間。
不對,她看錯了,她沒看見歡情,沒看見男女情欲,她看見的是幻覺。
她忘記自己來這裡做什麼,忘記自己的害怕恐懼,只是圓瞠眼睛,一瞬不瞬地盯住地板。
「很好,妳來了,讓我把話說清楚。」煜宸低醇的嗓音傳起。
何必說?夠清楚了個是?連白天都恩愛親密,那已經不是普通夫妻關系,他們的愛情在最短時間內,成長茁壯,郁郁菁菁。
說什麼涴茹擁有名分地位,而她擁有他的愛情?那不過是她的虛想、空望,是她沒弄懂狀況,是她搞不清自己的定位;心酸不對、心澀不對,連失魂落魄都是重大錯誤、
「涴茹是我此生的妻子,我會和她相知相守,白首到老,絕不離棄。如果妳始終無法放下心中情結,沒辦法和她和平相處,那麼很抱歉,我不想替自己的婚姻制造問題。」他把話說重。
什麼意思?什麼叫作不替婚姻制造問題?她搖頭,不懂,真的不懂,如果她的存在是制造問題,為什麼他要用一句承諾留住她的心?他可以揮揮手,假裝他們之間從沒有過什麼啊!
「不懂嗎?」他問。
她搖頭,是不懂!她以為問題在於涴茹姊姊,在於她捍守婚姻的企圖心,比所有人想象中強烈。沒想到,到頭來,在他心中,她才是問題制造中心。
「我不好女色,婚姻對我而言,傳宗接代的實質意義勝過一切。」他說,
「那麼……愛情對你的意義呢?」她走近,輕聲問。
「可有可無的東西。」
他違心,愛情帶給他快樂喜悅,讓他覺得人生充滿生機,但眼前,他急著「教育」采青,急著要她看清現況,顧不得她的心情。
點點頭,采青清亮的雙眸一下子失去生氣。
了解了,在他心目中,愛情可有可無,小魚兒可有可無,這種可有可無的人,該乖乖躲進牆角,不該制造分裂。
涴茹姊姊的存在充滿實質意義,而她充其量只是虛無角色,多了礙眼,少了不察覺。
「真的了解?如果妳不改變自己,我不會迎妳進門,讓涴茹受盡委屈。」
原來呵,他不在意她的委屈,只在意涴茹姊姊的委屈;原來呵,錯在她的不肯改變,而非涴茹姊姊的處處挑釁。
「我該怎麼改變?變得不再愛你嗎?」她自問。
「妳愛人的方式就是讓我痛苦。讓涴茹痛苦,鬧得全家雞犬不寧!」他厲聲相詢。
鬧得全家雞犬不寧?她怎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本事?淒迷一笑,苫澀,含在口中的膽裂開,膽汁流淌,苦不堪言。
「我的愛讓你好辛苦,所以你不想要了,對不?」輕拉他的夾袖,想再次證實。
他沒將她甩開,卻也沒正面看她。
她等他回答,他卻半響不說話。
松開手,采青退後兩步,他說得夠明白,假使她符合不來涴茹姊姊的要求,那麼就別再在他面前說情論愛。
還有話說?不行了吧!采青低言:「好的,我改。」
轉身,她走出他們的房間,走離他們的視線,心放在地上踩,一步步,碎裂。
他的冷情、他說不替婚姻制造問題、他說愛情是可有可無的東西,他再也、再也……再也不希罕她的愛情……
看見沒?他們的親密,那是讓人臉紅心跳的接觸啊!但,有什麼不可以?
他們是夫妻,他們名正言順甜蜜,至於她,局外人,局外愛情,他不想要。
腳踩進屋裡,忙不迭地,又是一連串的咳嗽,她嘔出一攤又一攤鮮血,紅了衣襟,紅了她蒼白的臉……
死亡似乎變得不再令人恐懼,心痛彷佛能接受,她開始改變了是吧?變成一個符合大家需要的人……
踉跄起身,走到銅鏡前,她自問:「他不再需要妳的等待了,有涴茹姊姊,他心滿意足,不願意再替自己增添一名麻煩人物,妳還堅持愛他嗎?知不知道,妳的愛對他而言是累贅……」
半響,釆青歎氣,她是沒出息女人,就算他不要她的情,她的愛仍然不肯停息。
「楊采青,妳真沒用。」她自嘲。
緩緩拉開抽屜,她拿出自己的花布巾,收拾衣物、收拾心,既然愛情收拾不起,只好選擇遠離。
沒錯,她要離開不願留,不要留在這裡和他反目成仇,不要一天一分消耗他對自己的美好感受,更不要一朝回首,發現他們的愛情殘破難收。
分離是好事啊!分了身、近了心,至少他們之間還留有回憶,在山谷下、在他守護自己的十余日裡。
她堅持愛他生生世世,盡管他不領情,她願意在遙遠的地方,等待他不可能的心,等待他垂垂老矣,想起她時,有微笑沒有痛楚。
衣服一件件、心事一樁樁,她收拾好衣物,卻累得直不起腰,每陣喘咳,便咳出幾口鮮血。
不怕了,真好,人是經驗動物,透過次次學習,她學會吐血沒什麼大不了。
扶著牆壁,她喘氣,緩緩坐落床邊。
歇歇吧,明天再走,她對自己這麼說。
此時,采青沒想過,這一躺,她再爬不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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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多藥石都治不好采青的病,大夫說,她心郁氣瘀,加上舊傷留下的病根,讓她分外虛弱,婢女小夏說,她願意吃東西,卻吃得不多。
煜宸認定采青還在和他倔強,認定她要自己和涴茹為她讓步。
不行!他是軍人出身,清楚明白,只要退後一步,他會一路輸。為了堅持自己的決定,他逼自己不去探望她,只從大夫、小夏和涴茹口中得知她的情形。
不過,倒是涴茹有了喜訊,大夫診斷出她懷孕,這個消息讓難得開懷的煜宸展眉。
他自城裡聘了幾位有經驗的婦人跟在涴茹身邊,時時照護她的身體,也教導她有關懷孕事宜。
「王爺,不好了。」
僕婦奔到堂前,發現屋裡許多將軍正在談論事情,她止住腳步,雙手垂在身側,扭絞衣服,滿心焦灼。
「什麼事慌慌張張?」
他們正在計畫半個月後的出兵,他預計,在下次的出征後,敕瓦族將徹底瓦解。
「禀王爺,王妃不小心滑了一跤,腹痛不已。」來報的僕婦低頭懊悔。
「現在人呢?」
「已延請大夫診治。」
「妳們一大群人跟著,怎還發生這種事情?」
「是、是采青姑娘……」聲音愈說愈小,她惶恐不安。
一聽見采青,他的音調驟然變大:「說清楚,不要支支吾吾。」
「王妃到院子裡摘幾枝鮮花供瓶,遇上采青姑娘,原本兩人說話說的好好的,哪裡曉得竟拉扯了起來,王妃一不小心,便摔跤了,」
「該死!」
一掌捶向桌面,他氣憤難平,她到底要怎樣,為什麼非生事不可?嫉妒真的讓女人面目全非!
大步,他往廳外跨去。
「王爺!」僕婦雙膝跪地,擋在王爺腳前。
「還有什麼事?」他怒問。
「王妃不准我們把這件事上禀王爺,她說錯全在她,是她的態度不對才會引發這些事情,她要我們別向王爺提及采青姑娘,就說是王妃自己不小心,可是、可是……」
「知道了,這件事我會處理,妳先回去守在王妃身邊,有任何的狀況馬上來報。」
「是。」僕婦低身萬福,轉身出去。
半晌,煜宸雙手負在背後,拳頭緊緊松松。不行,不能再縱容她任性下去。接在僕婦之後,他也走出大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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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坐在樹下很久了,從清晨天剛亮起時分。
有多久沒見著陽光了?她是條關不住的小魚兒呢,居然這一病,病了個把月。
好不容易精神好些,采青讓婢女小夏陪她到院裡坐坐,哪想得到,這個不安分居然就惹出事件。
現下小夏在她身邊,搓著雙手、坐立難安,她知道等事情傳出去,自己多少要擔上關系。
他會來吧?
當然?他總要為涴茹姊姊山出頭,他多擔心她欺負涴茹姊姊,多怕她鬧得家不合事不興,那麼久不見,再見面竟是這番場景,算不算諷刺?
從京城來到這裡的興奮之情,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久到有些些遺忘,忘記期盼是什麼滋味。
她不曉得自己是蠢或是對世事不通徹,怎會天真地以為,他的承諾架構在愛情之上。又怎以為他說的字字句句,全出白真情真意?
問題是,她愛他,不管他是否對自己有半分真心,她的固執專用於愛情,她不曉得自己的偏執為的是什麼,卻明明白白這份愛,不斷。
聽到急促腳步聲,他來了?
采青轉頭面對他,該擔心的,她卻露出笑意,只因為想他念他,多時多日,能再見,是說不出口的幸福。
煜宸曲解了她的笑容,她的開心看在他眼裡簡直十惡不赦。
他用力抓住她的手,不管自己是否在她腕問留下抹不去的青紫。「妳得意了?目的達到了?」
目的?有目的的人是涴茹姊姊,不是她,男人笨,笨到不明白,為了爭取愛情,再溫柔的女人,手段都是陰險,
「妳真的連一點點良心都沒有?涴茹懷孕,妳的心機可能害她送掉性命!」他的指控有憑有據,隨手指指,他可以指出證人無數。
如果她回答,她沒有力氣拉扯涴茹姊姊,他信不信?
如果她說,涴茹姊姊聰明地帶了一群人證來看她演戲,他信是不信?
他自然是不信的,既然不信,她何必多說贅言……
2008-2-17 19:00
雨`
「為什麼不開口?」
「我要說什麼?說你聽到的每件事都是假的?」淒然一笑,她搖頭,十幾個人證呢?涴茹姊姊安排了十幾個誇人來指證她,連被自己遠遠支開的小夏都能成為證人之一,她百口莫辯啊!
「這當頭了,妳還要說謊?小夏。過來!由妳來說,免得她誣賴別人陷害。」
看吧!連審都省了,他判定她說謊,既是如此,又何必勉強她辯駁?
「禀王爺,王妃說要和小姐說說體己話,要我們待在那頭服侍……」她指指二十步外的花圃。
「說下去。」
「我見王妃笑盈盈的,說得很開心……」
采青冷笑,她自然開心,誰不會在炫耀丈夫對自己的百般寵愛時笑逐顏開?
涴茹姊姊說他送了一箱箱绫羅綢緞,和無數的稀世珍寶。知否?她一點都不羨慕那些身外物,她要的是他的真心相待,無奈,他的真心遭掩蔽,愛情消失。
「誰曉得,一會兒王妃竟和小姐拉扯起來,才一眨眼工夫,王妃就跌倒在地。」
采青苦笑,沒錯,小夏描述的每句都是實話,只是呵,這個實話裡面有太多作假。
比如,不是她主動去拉涴茹姊姊,是涴茹姊姊來拉扯她,當采青猜出她肯定又有陰謀時,急著收回自己的手,然她還是早了一步,早一步讓陰謀完成,然後計畫順利。
「妳還有什麼話說?」
她本來就不該多話,甚至不該天真以為,見到他,所有的事情便可以獲得解決,從此,她有了依恃,愛情重生。
真傻,他能為她做什麼?除了責備她、數落她、批評她的自私小心眼之外,他會為她挺身嗎?自然不會!
在他眼中,她是罪無可赦的壞女人……累了,光想象解釋,她就疲憊不堪。
他對她很差,差勁到采青懷疑,為什麼自己對他死心塌地,但是,能如何,她就是愛他,無藥可醫。
「難道我跟妳說的話,妳全不肯記在腦海裡,妳寧願和涴茹對峙,讓她生不如死?」他氣急敗壞,抓住采青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提起來。
釆青沒反抗,反正痛不會侵擾她的知覺,能侵害她的是心碎。
生不如死的人是她吧?采青還在笑,卻是苦得愁人眉目的笑顏。
咬住下唇,算了,不生氣、勿怨恨,是她要追求他的愛情,是她太過貪心,是她沒弄清事實現況,才把事情弄到這等田地。
涴茹姊姊使詭計有什麼錯?沒有,捍衛婚姻沒錯;她的挑撥離間有什麼錯?沒有,丈夫的心本該專屬妻子一人。
錯的是她,錯以為只要涴茹姊姊肯出讓一點點空間,她便能生存。
她錯得好離譜!根本沒有女人願意分享丈夫,是這個世界逼女人委屈,同是女人,她怎能加深女人的痛苦?
她想通了,她會努力培養體力,好讓自己有本領一步步走出有他的世界裡。如果她的愛情單是想象,那麼就讓她在自己的想象裡,品嘗虛幻愛情。
「為什麼固執?為什麼不能退一步替人著想?嚴格來說,涴茹是我的正妻,是她該排斥妳。妒忌妳,她非但沒有,還處處維護,難道妳不心存感激?妳們曾經是好姊妹,是什麼原因,讓妳們演變成今大這個局面?」
「這句話,你該去問她。」她也不願意成局,她但願和平,只是……萬般皆無奈,事事不由己。
「又來了,妳到底要我怎麼做?為了妳趕走涴茹?」
「你會為我這麼做?」
「不會。」
答案揭曉,雖然答案在預料之中,她仍免不了傷心,盡管心已碎成千萬片,卻仍有痛的感覺。
「但是你會為了她,拒絕讓我入門。」她提出他說過的話,
「妳就是為了這句話,處處欺負涴茹?」
好個處處欺負,她總算了解,何謂欲加之罪。
憋住怒氣,她逼自己不傷心,這一切和他無關,是她太壞,執意追求不可能的愛情。
「說話啊!做錯事情不是保持沉默就沒事了,妳必須面對自己的錯誤。」他逼她一吋不夠,還要逼她一尺。
說話?好,要她說,她便說。
「郜王爺,非常對不起,我不該對王妃無理,以後我會慢慢學會貞德淑賢,學會妒嫉是濤天大罪。」她句句歎心,一欺再欺,欺得自己再無後退路徑。
「這些話妳該當面對涴茹說。」
是嗎?他判決她該說抱歉?何妨,這局面是她一手創造,收拾本該由她親自動手,好,她說!
明明是抖個不停、站不直的兩條腿,在決定收拾殘局後,她一鼓作氣,強迫自己起身。
從後廳到正院、從偏廳到主房,她小跑步跑進他的院落裡,不管大夫是否還在裡面,不管怒盯她的僕婦眼裡充斥著不諒解,她沖進屋內,看見涴茹,二話不說,雙膝落地。
「涴茹姊姊,很抱歉?我不應該對妳心生嫉妒,個該推妳跌倒落地,一切都是我的罪惡,望姊姊海涵,原諒我的無知與幼稚,」
一口氣說完,她不讓涴茹有機會演戲,不理會任何人,和來時一樣,她飛也似地急奔出去。
撐不住了,她快撐不住了,她的神志一吋吋渙故,她眼前有無數個幻影,黑暗陣陣襲來,她的骨頭酸得支不起重量。
偏偏煜宸不許她走,抓住她的手臂,嚴肅說:「承諾我,不准再有下一次。」
喉問一陣腥甜,她硬是咽下。
「我的承諾不值錢,這點,涴茹姊姊很清楚。」用力眨眼,她的視線對上他的憤慨。
「不管是否值錢,我都要妳的承諾。快!承諾我,再有下次,妳就不准留在這裡。」他要一次解決,不要一次又一次,她越做越過分。
「你直接趕我走吧!」幽幽地,她道。
啪地!巴掌甩過,五道紅痕在她臉上,他憤然說:「妳就是非要欺負涴茹,讓她無法平安過日!」
涴茹、大夫、僕婦連同她身邊的小夏,全睜大眼睛看他們。
采青不語,連他都動手打她?睇著他的眼底有無助、有悲哀,也有自慚,淚水盈眶,她驕傲地不讓它們落下。
看著她高腫的臉頰,煜宸後悔了,手伸過,她偏開臉,搖搖頭,擠出一個丑陋笑顏,「沒關系,我不痛。」
轉身,她跑得飛快,匆匆地穿過小橋、經過涼亭,眼前的東西逐次模糊,她死絞著手中帕子,緊咬的下唇沁出鮮血。
妳不委屈、妳一點都不委屈,妳的道歉應該、妳的認錯正確,誰敦妳妄想愛情,是妳的錯,從頭到尾都是妳的錯!
她罵自己一千次、一萬次,她恨自己恨入骨!
終於,她跑回自己屋裡,用力關上兩扇門,她把小夏的擔心關在外面,把自己關進無人世界。
提起的氣方松下,噗地,鮮血從她喉間沖冒出來,噴得衣裳淨是血紅。
天在轉,地在轉,她的世界扭曲不成形狀,砰地,采青撞上椅子,摔落地,天空在她眼前一片黑暗。
2008-2-17 19:00
雨`
第八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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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說小意外沒傷到王妃和小孩,聽說這次的意外讓王爺更加疼惜王妃,他們鹣鲽情深,不管王爺走到哪裡,王妃便跟到哪裡。
涴茹成功了,成功贏取煜宸的所有注意力。
然而有許多事情沒辦法借著「聽說」傳出去。
比方煜宸經常在半夜裡,悄悄來到采青門外,對著她不安寧的睡顏歎氣。
又比方每次煜宸在聽過小夏的報告後,愁眉深鎖,苦惱自己有本事處理軍國大事,卻沒本事解決采青的妒忌。
但不管如何,他總認定問題出在采青身上,是她的幼稚天真,是她的不通世間俗務,才造弄出若干問題。
他樂觀地相信,總有一天采青會長大,到時所有問題自然迎刃而解,眼前要務,是讓大夫好好照料她的身子。
聽說采青很合作,她吃藥、吃飯,積極儲存體力,她努力讓自己有本事走出房裡,她的合作讓煜宸很滿意。
他想,那次的嚴重打擊,終於讓她學會面對現實情形。
為了獎賞她的「看開」,在軍隊開拔前,他特地繞到她房裡,
「小魚兒。」
一個輕聲呼喚,柔了她的心,彷佛他們又回到夏季,在楊柳樹下、在池塘邊或者是綠意盎然的山谷底。
沒有爭執、沒有唾棄,她的小魚兒始終悠游於他心底。
她轉身,甜甜的笑容浮起,她用最快的速度遺忘,遺忘這段時間裡所有的不愉快和委屈。
「妳還好嗎?」他又問。
那是關心,絕對絕對是關心!沒有涴茹姊姊在身邊,他們的獨處不必戰戰兢兢,不會有火爆和不滿情緒。
「我很好。」
她仍然虛弱,但她執意走到他面前,扶著桌、扶著牆,緩慢地。
盡管他們的距離對她而言稍嫌遙遠,沒關系,只要她盡力,終會走到他身邊。
「妳不好。」
大步一跨,他把距離縮成零,他站在她面前,溫溫的掌心扶起她的身體。「但是,只要妳想通,肯和涴茹好好相處,以後涴茹與妳都會很好。」
她是想通了,不過不是想通如何同涴茹姊姊相處,而是想通涴茹姊姊絕不允許任何人同她共享婚姻。
所以,成為他婚姻裡的局外人?沒關系,只要他的愛情裡,某個小部分容許她占據,她便死心塌地。
「為什麼不說話?不同意我的說法?」
他的大手磨蹭上她瘦削臉頰,心疼,圓圓的河豚成了細細的柳葉魚。
「沒有。」她乖巧合作,相聚之期不多了……
「還會再去挑釁涴茹嗎?」
「不會。」她盡力學習保持距離。
「第一次見識到女人的妒嫉,若非親眼所見,我根本不相信,手足姊妹會為了男人相忌。」
「我也不相信。」不相信溫婉良善、處處替人著想的涴茹姊姊,竟會為了爭奪丈夫挺身迎戰。
「所以,奉勸天下男人,齊人無福!」他苦笑。
「希望天下男人聽得進去你的勸阻,」
她的笑容不比他甜,偎進他懷裡,她喜歡他的氣息,喜歡他的體溫,暖暖的圈住她的身體。
「放心,固執的妳我都能勸得動了,其他男人一定不難勸。」
抱起她,明顯的輕了,他實在不該苛責她,雖然她任性睹氣,但他相信,這段時間裡,她並不好受。
「我想也是。」點頭,她敷衍他。
「明天清晨,我要帶兵出征,順利的話,這次能將敕瓦族剿滅。」
「那得造多少殺業?多少婦女小孩倚門望,冀盼著丈夫平安歸來,比起國家光榮,她們更在乎的是丈夫孩子的平安吶。」她歎氣。
頭靠在他頸間,手環住他寬寬的腰際,若他是她的丈夫,那麼她會鼓吹他丟棄榮華富貴,平平凡凡和她過一輩子。
「妳心疼敵人?」勾起她的小臉,他想吻她?沖動越來越甚。
「是的,但我更心疼你。」
「放心,我會平平安安的,我答應妳,只要能不殺人,我盡量不造殺業。」
「我代天下的婦孺,感謝你。」
莞爾,他一直知道,小魚兒是善良的,她愛護生命一如愛護自己,至於這段時期……只是她短暫的不適應。
「等我凱旋班師同朝,我會親自向妳父親提親,並請求皇上賜婚。」
她沒回答他,這個念頭她早已斷了想象。
「可不可以……問你一句話?」
「妳問。」
「你愛我嗎?」
「愛……」
他不假思索的回答,暖了她冰冷的心,笑容在轉眼間亮起,然他接下來的語句,將她的快樂重新推回地獄裡。
「只要妳肯好好對待涴茹,我就愛妳、」
懂了,他愛的是涴茹姊姊,不是她,任何人待涴茹姊姊好,他使愛屋及烏,換言之,他不愛她,真真確確。
把頭埋進他懷裡,她自我解釋,當然,任何男人來選擇,都會選擇愛涴茹姊姊。
涴茹姊姊有一千一萬個優點,在她身旁,自己不過是陪襯紅花的綠葉,煜宸愛涴茹姊姊理所當然,沒什麼值得懷疑,正確的事情何必花精神去推翻?
「怎麼了?」捧起她的臉,看她失去生氣臉龐,他搖頭問:「妳又在鑽牛角尖?」
她搖頭,低聲說:「放心,我保證,絕不欺負涴茹姊姊。」
「妳這個樣兒,叫我怎麼辦才好?」
煜宸喟歎,難道女人永遠是女人的天敵?
抗拒不了了,他俯首,吻上她小小的唇瓣,輾轉流連,她的馨甜一吋吋染上他的知覺,但是……他也吻上她苦苦的淚水……
2008-2-17 19:00
雨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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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采青從夢中驚醒,尚未下床,就聽見小夏匆忙的腳步聲。
「小姐、小姐,糟糕了,王爺他……」
「打輸了嗎。」
沒關系,輸贏都沒關系,只要他周全健康,其他的事都不打緊。
「是打贏了,但王爺受重傷、」
「重傷?」她一驚,彈身下床,顧不得其他,她匆匆往外沖。
小夏忙圈住她。「小姐,別這樣,大夫已經集合到王爺房裡診治,您先別慌啊!」
慌啊,她當然慌,他答允過平安,怎麼……怎麼可以受重傷?
唇在抖、心在抖,她全身抖得像寒風中的落葉。「我要去看他。」她執意。
「小姐……王妃不會讓妳進去的。」
這是王妃剛下的命令,不准任何人放采青小姐進屋。
停下沖動,采青歎氣,是哦,她怎麼忘記這麼重要的事……抿抿唇,她是真的心慌呀!
「妳知道王爺的情況嗎?」
「聽說,王爺不肯聽將軍們的話,把所有敵人盡數殺光,在招降時,一個敕瓦族巫帥手握白色粉末灑向王爺,王爺閃避不及,雙眼被白粉沾上,當場劇痛難當,聽大夫們說,王爺的眼睛是沒得醫了。」
「沒得醫?什麼意思?是全盲,再不能視物嗎?」
「別慌啊,林將軍快馬加鞭請來了宇文大夫,我回來的時候,聽說他已經入府,准備替王爺診治,他是個神醫,連死人都能醫活的,說不定,他有辦法救治王爺的眼睛。」
「是嗎?」謝天謝地,但願宇文神醫是他命中貴人。「小夏,拜托,我們去看看好嗎?」她拉住小夏,滿臉盼望。
「小姐,王妃她……」小夏為難。
「不打緊的,我們不進去,只是守在外面,若是行一丁點兒消息傳出來,便能馬上知曉。」
她心急如焚,就算看不見他,至少讓她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吧!
「小姐,妳的身子骨未大好,萬一出去吹了風,又更壞了,可怎麼辦才好?不如妳躺著歇歇,我替妳去打探消息……」
「我哪裡躺得住,走吧、走吧,留在這裡我心慌得厲害。」她決定了,不管小夏相不相陪,她都要去等消息。
拗不過采青,小夏一跺腳,氣自己多嘴,事至此,她只好扶小姐走進王爺院落裡,希望王妃不會因這件事怪罪到她頭上。
王爺屋前,一群人在門外候著,他們低聲討論王爺的病情,和出事當時的情景。
「我早禀告過王爺,敕瓦族人野蠻剽悍,招降對他們是沒用的。」林將軍說。
「對啊,但王爺堅持不造殺業,可是戰場上,不是我殺敵人就是被敵人殺,哪容得了婦人之仁。」
所以說,是她的「婦人之仁」害了他?
他不該聽她的,她是始作俑者,該死,缺乏見識的自己,憑什麼向他提出建議?
美目凝珠,淚水翻下香腮,都是她的錯,要是別跟他提造殺業就好了。
心在擰,胃在翻攪,全是她多事,造就他的不幸,若是他從不認識自己,是不是就能躲過這場劫難?
「宇文大夫出來了!」
門開啟,所有人全蜂擁而上,將大夫包圍。
「宇文大夫,王爺的情況如何?」
「王爺的身子沒什麼大礙,外表的皮肉傷,我上了藥,只要按時服藥換藥,不出半個月自會痊愈,比較麻煩的是他的眼睛,他的眼睛被毒物炙去外面一層膜,造成他睜目不能視物。」
「不能治嗎?」
「可以試試,但王爺不願意嘗試我提出的方法、」
「為什麼不試?」林將軍急問。
「我的方法是用一對活人的眼珠子替王爺換上,王爺說這種方法有違天理,說什麼都不肯換。如果各位有辦法勸得動王爺的話,請盡快勸解,我擔心時間拖越久,治療成效會越糟。」
幾乎是在宇文神醫說話同時,采青便決定把自己的眼珠子送給煜宸,推開小夏的扶持,她趁著人們議論紛紛時,偷縫進入屋內。
屋裡靜悄悄,煜宸服過藥已然睡下,懷了身孕的涴茹坐在他床邊暗自垂淚。看見床鋪上蒼白的他,采青忍不住熱淚盈眶,輕輕走近,她想觸觸他。
涴茹抓住她,不准采青碰到自己的丈夫,怒眼相瞪,涴茹把所有的恨轉嫁到采青身上,拽住采青的手,她硬將采青往前廳方向拉扯。
走至前廳,涴茹甩開她。
「妳來做什麼?」涴茹咬牙切齒,憤怒教她失去往昔的溫柔婉約。
「我只是……」
「妳給我出去,他是我的丈夫,我會自己照顧!」她將采青往門邊推擠。
「涴茹姊姊,我們談談吧!」她回身拉住涴茹的手,面帶哀求。
「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談的?除了帶給我不幸,妳還能做什麼?」
采青掠過她的問話,直達主題。「把我的眼珠子挖出來,安在煜宸哥哥眼裡吧!」
「妳以為我是白癡嗎?妳不過替王爺挨了一刀,他便忘記我是皇帝賜給他的妻子,若是妳把兩顆眼珠子給了他,我在他心裡可還有立足之地?」
「妳別說是我,就說是某個重傷小兵,臨死前希望把自己的眼睛送給他。」
「等他痊愈了,會不知道妳的眼珠子不見?我並不蠢呵,與其在他心目中失去地位,我寧願他一輩子看不見,寧願服侍他一生,教他心中只有我楊涴茹一個女人。」
「那麼妳派人送我回京城,我保證再不見他,不教他知道我和他的眼睛有任何關系,如果妳仍放心不下,寫一封信給大娘吧,要她時時看管我。我看得見的時候,她或許關不住我,我看不見了,還能往哪裡跑?」
對於她的提議,涴茹默不作聲,她低頭想著所有可能性。
「涴茹姊姊,煜宸哥哥是妳將依賴終生的男人呀,他還有大好前途,光明未來,豈能為了這次的意外,結束他人生的光彩?他需要一雙眼睛,看著他未出世的孩子茁壯成長,他需要一雙眼睛扶持妳、照顧妳,涴茹姊姊,求妳……」她極力勸說。
「妳為什麼要這麼做?」涴茹冷靜問。
「因為我愛他,我要他聿幅,如果他的幸福是同妳生生世世,那麼我還是要他幸福。」
采青的笃定口吻讓涴茹汗顏,這點,她承認自己做不到,如果他的幸福不是同自己生生世世,那麼,她寧願一手毀去他的幸福。
「涴茹姊姊……求妳……」
「好。但是妳必須在王爺復明之前離去!」她提出不合理要求。
「沒問題。」她連考慮都不多考慮。
「我會告訴他,妳不願意和瞎子共度一生,要另外尋找自己的春天,所以不聲不響離開這裡。」她下猛藥,想斷去采青的念頭。
這句話讓人太傷心,采青泫然欲泣,卻仍然重垂地點下頭--同意!
這下子,涴茹無法不動容。
采青的愛情世界她不理解,她不懂只有付出不能獲得回報的愛情,有什麼值得留戀?但她決定成全采青的愛情,成全她的付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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偌大廳房裡,煜宸和采青面對面坐著,但他們看不見彼此,雙人的眼睛處都綁著雪白繃帶。
涴茹坐在兩人中間,一口一口喂著煜宸喝粥,小夏站在采青身邊,抱著小小包袱,愁了眉目。
是的,采青要回京了,臨行前她苫苦哀求,讓她再見煜宸最後一面,她不說話、不發出聲音,她只想靜靜地傾聽,聽他的聲音,幻想他的神采奕奕。
「那個小土兵……」煜宸張口問。
「王爺是指李江嗎?很遺憾,他去世了,在昨天夜裡。」
涴茹的手頓了一下,她了解煜宸想問的是什麼事情,她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,然後將編過幾遍編的故事在他面前娓娓道來。
聽見煜宸的聲音,采青蒼白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紅暈,是他呀,他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充足,他的身體快好了吧?真棒!再不久,他又能威風凜凜地騎在馬背上,發號施令。
馬背上的他呵,英姿飒飒,采青忘不了同他駕風馭雲,那凌空的快感,那無限的安全與信任……
曾經、曾經是她生命最美麗的記憶……她想起深谷,想起為著她,煜宸哥哥不顧一切往下跳,她沒告訴過他,醒來,看見他的眼睛,她覺得即使立時死去,亦是值得。
「他對本王有恩,要厚葬他。」煜宸說。
他不想犧牲任何人來成就自己,所以正確定除了換眼珠再沒其他方式可醫治眼睛時,他選擇放棄,沒想到一個傷重的士兵願意捐出眼睛,贈他一世光明。
「是的,王爺,涴茹去上過香,李江死前希望能回歸故裡,所以我派人送他的骨灰回京,並擅自作主,致贈五千兩給他的家人。」
「妳做得很好。」他點頭贊賞。
「李江崇拜您、尊敬您,聽見您需要一對眼睛,掙扎著從病床上起身,堅持把自己的眼睛給您,為回報李江的恩惠,王爺該用最快的速度痊愈,繼續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。」
涴茹沒說錯,采青是崇拜他、尊敬他,她的人生因為這樣一個英雄而美麗。
她沒幻想過愛情,卻在墜樓時,接手她的愛情,他的大胡子、他的冷靜,那副天塌下來都為難不了的自信,教她深深戀迷。
假設時空回轉,她會為自己自私,會摀起良心,欺騙他,全世界值得他婚配的女子只有一人,她的名字叫作楊采青,
2008-2-17 19:01
雨`
[隱藏]
楊采青喜歡自由、熱愛知識,也許她不夠溫良恭儉,但她肯為你付盡一輩子的真心真情。
「采青呢,為什麼這幾日她都不來見我。」煜宸問。
話出口,在場的三個女子同時愣住,小夏看著涴茹警告的眼神,拚死摀住自己嘴巴,將啜泣聲吞回肚裡。
涴茹則是充滿怨地恨看著采青,為什麼?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人是她,守著他,照護他的人也是她,她的盡心盡力還不夠?為什麼他還需要采青?
淚浸濕了采青眼睛上的白布,有悲傷哀恸,也有甜蜜溫情。
她悲哀於他們即將分離,悲哀她再看不見他的眼睛,更悲哀他們結束於這樣的場景--她看不到他,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哀泣。
辛於甜在心的是,病中,他沒忘記她,她始終存在他記憶裡。
請罵她愚笨吧!他記得她,她便快樂得像條小魚兒,她想游水、想唱歌、想賴上他溫暖的懷抱。
雖然這些「想要」不能被完成,但是她快樂開心,因為……不管輕或重,她在他心底。
「王爺,很抱歉,采青知道您受重傷,眼睛再也看不見後,便悄悄地離開了。」
這個謊言,痛的不僅是采青,涴茹也不好受,她不是壞女人,從來都不是,她只是要求擁有自己的婚姻和男人,不同人分享愛情,怎是過錯?
「小魚兒又異想天開了?」笑開,他的說法讓人訝然。
「涴茹不明白王爺的意思。」
「她肯定是去替我尋訪仙人,治療我的眼睛,有趣吧!妳永遠弄不清楚她鬼靈精怪的腦袋瓜在想些什麼。」
采青明白了,她曾說過山谷裡或者住著仙人,手指一點,讓人起死回生。
是啊!她怎沒想過仙人,說不定他們肯幫忙,把她和他的愛情連成一條線,從此生生世世,歲歲年年。
涴茹看著面泛紅光的采青,他對她這麼有信心,不枉她對王爺一番心意,囓咬手指,此時此刻,她不能不殘忍,同時斷了兩人念頭。
「告訴我,有沒有人陪采青出門?她不會照顧自己,常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。」煜宸急問。
他的關心,堅硬起涴茹的意念,吞下哽咽,她瞥采青。眼說道:「王爺,對不起,采青離開前留下一紙書信給我,她說她沒辦法陪著終生失明的丈夫,她要的是能陪她走遍天涯,看盡千岳百川的男子。請王爺原諒采青,您知道她是好動、熱愛自由的,她沒辦法……」
「被瞎子牽絆終生。」微笑僵在煜宸頰邊,冷冷地,煜宸接下涴茹的話。
他早該知道的,沒人能羁絆一條游魚,除非你把她殺死。
煜宸冷靜沉穩,他迅速替自己的心加蓋城牆堡壘,不承認失意,不承認采青早已進駐他心底,他是驕傲的男子,不管有沒有一雙眼睛。
「王爺,請你……」
「不要怪罪采青?妳始終站在她那邊替她求情,對妳,她該懂得感激。」
「采青年紀小……」
「算了,她想怎樣便怎樣,那是她的權利自由,我要休息了,妳也下去休息吧!」
他高高在上,他不卑不屈,就算采青的行為傷透了他的心,他也要表現得毫不在意。
「是。」
涴茹示意小夏,小夏點頭,扶起采青往外走。
采青沒有反彈,乖乖配合,她順從地走出城,坐上馬車,不在意一路顛簸。
她滿腦子裡,繞的全是煜宸的話語,他說離開是她的自由和權利,沒有戀棧、沒有憤然,只是淡淡的說想要休息。
原來在他心底,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,有她,對他的人生沒有太大意義,失去她,他亦不覺惋惜。
掀開車帷,北方的雪飄滿她一身,潔淨的雪花貼在她頰邊,熨出點點水滴,分不清是雪是淚,冷從心問泛濫,一點一滴侵蝕知覺。
采青摀住嘴巴,一連串咳嗽,鮮血漬上雪白帕子,那是雪夜裡綻放的清梅。
空洞雙眼望著漆黑天空,永別了,她親愛的王爺大人,即使明白他不會找來,她仍願遵守承諾,一生為他守候等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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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娘收到涴茹的信,明白了事情的約略經過,她覺得有必要讓事情就此截止,不讓它再有任何後續發展的可能性。
於是,她做主替采青找到一門親事。
那是鎮上有名的金家,金家上下雖無人當官,但金老爺經商能力高強,累積不少財富,他育有五子,其中最小的兒子金大元是弱智,連吃飯便溺都要人服侍。
這兩年,寵愛兒子的金老爺想替小兒子延續香火,但正常人家的女子誰肯下嫁?
剛好,碰上急著嫁女兒的楊夫人,雖說采青雙眼失明,至少這孩子聰明伶俐,秀麗可人,於是兩人一拍即合,約定下時間,一頂花轎就要將采青送入金家大門。
能嫁嗎?不能嫁!
雖然煜宸再不會遵守承諾,但采青打定主意等他,不管多久,十年八年,五十年或一千載,她都等候。
收拾包袱,柱起杖,采青耐心等待,等待夜深人靜好安然離開。
她明白,離開家庭的護翼,活下去將是她最殘苛的挑戰,但她必須走,為著承諾。
梆子敲過,已是三更天,寒冷的冬夜裡聽不見唧唧蟲聲,她輕輕摸索,走到門邊,一二三四……她一步步細數自己的腳步。這些天她為了逃家,努力摸清家裡的每一條路線。
很冷,但她沒停下,支持她的,是煜宸的影子、是他淡淡的溫柔。
二十八、三十九……很好,第一個岔路口到了,往右是大娘居住的院落,往左是大廳方向,她該往左,遠遠躲開有大娘的地方。
「救、咳咳、救命……」
側耳傾聽,采青聽見紊亂而虛浮的腳步聲,遺有幾不可辨的呼救。
采青將方向調往右手邊,她明白這是不理智的,但逐漸清晰的呼救聲,決定了她的方向。
大娘身邊的荷花猛地撲向前,抓住采青的裙角。
「八小姐!救、救大夫人……失火……」
「失火了?大夫人還在屋裡嗎?」她蹲身急問,但荷花已失去知覺,沒辦法回她半分。
拋下包袱,她迅速往大娘屋裡跑,這裡她來過無數次,路徑早已熟悉。
不多想,她沖進屋裡,火熱空氣炙上她的鼻息,火苗竄上她的衣服,她不覺得痛,只一心一意救下大娘。
「大娘,妳在哪裡?出出聲,我是采青!」
梁柱垮下,千鈞一發之際,她躲過去,對這一切,她看不見也無從反應,全是命運眷顧。
「大娘,妳說話啊!」
濁氣沖進喉間,一連串的咳嗽教她呼吸不過,她照管不到自己,還是往屋子深處走去。
終於,她聽見大娘虛弱的叫喚。
「采青,我在這裡……」
「我聽見了,大娘,我聽見了,妳再喊喊我,不然我找不到妳。」拐杖絆到傾倒的櫃椅,掉落地面,她蹲下身子,四處遍尋不著,算了,她放棄。
她靠雙手向前摸索,一步步往大娘的方向走去,火燒上她雙手,她一點感覺也沒有,灼熱感從腳底往上竄,她亦毫無所知。
「我在這裡……」
她聽到了,她找對方向,采青笃定腳步,是了是了,她馬上要找到大娘、腳踢到東西,膝蓋一軟,她跪倒在地,這時,采青才發現自己碰到一副身軀。
「大娘,是妳,對不?」
「采青丫頭……」
老淚縱橫,她怎麼也沒想到,這時候會是采青進來救自己。
「大娘,妳別暈呀!我看不見路,妳告訴我,我該怎麼走好嗎?」
她喘息、她劇烈咳嗽,紅紅的血液在采青胸前形成一幅幅刺目,然她毫無所覺,仍拚了命鼓吹大娘,她們可以活著走出這裡。
「不行了,到處都是火,我們會一起被燒死在這裡。」她放棄求生欲望。
在聽見采青聲音之前,過往的事一幕幕回到眼前,從她出嫁、生子,到丈夫將女子一個個帶進家門……
她花了一輩子時間鞏固自己的地位、排擠其他女人,她日日夜夜算計別人也算計自己,從不曾真正快樂,像她這樣的人生,到底是喜劇或是悲情?
她想,不會有人肯對她伸出援手的,丈夫怕她,她死了,反倒落得輕松;姨娘們更恨不得她早死,好順理成章繼承她的位置。
她親生的孩子們,娶的娶、嫁的嫁,各自獨立分家,照管不到她頭上,臨死了,才發現自己有多淒涼。
「行的,大娘,我看不見都能從外頭一路走到這裡,多了大娘的眼睛,我們一定可以安然出去。」
采青拉拉她的手,硬要將她背到自己背上。
「屋子快垮了。」
她看看天花板,看看傾頹的榮華富貴,這個家呵,她花了多少精神經營的地方,一場火燒毀她所有努力。
「不怕的,只要能救出大娘,采青什麼都不怕。」
采青的話讓她動容,憑什麼呀?這些年,她從未寬待過她,挑剔她、欺凌她,是自己最常做的事,她身上的傷疤恐怕全是自己留下。
「為什麼對我這麼好?我這樣待妳,妳一點都不怨不恨嗎?」
「不怨了,我明白女人心,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,是多麼痛苦的事情。我不恨您、不怪涴茹姊姊,捍衛愛情,是女子天經地義的本能。」
這些話,她說得誠心誠意。
「對不起,這些年我始終苛待妳。」摸摸采青的臉,她懊悔、她自厭自棄,如果重新來過,她願意彌補。
「對不起,我和娘的存在,讓您的心不平靜。」。采青回她一句,口氣裡淨是釋然,「走吧,讓我們出去。」
背起大娘,按著大娘的扪示,采青一步步走出火場,火燙上她的膝,她不介意,熱氣燃上她的眉,她無所謂。
眼前,救出大娘,是最重要的唯一。
終於,她聽見有人喊滅火,她聽見水潑上來的聲音,松口氣,她很累了,好幾次軟腳,但是她明白,自己必須再多堅持一下下。
是的,一下下、再一下下就好,二十步吧,走過二十步,她就可以喘口氣,好好休息。
人聲更近了,看不見任何東西,但她確定,光明在眼前。
「大夫人出來了、八小姐出來了!」
聽見僕人的高聲人喊,采青好高興,她的一下下快要結束。
終於,有人將大娘自她背上接去,開心,她真的好開心,甜甜的笑容滿溢,彷佛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。
下一刻,她摔倒在地上,再也爬不起,冰冰的泥七地土貼著她的臉頰,好舒服呢,她甚至聞到青草芳香。
她神智不清了,現在是冬天,青草全隱在泥土之下。
青草、水澗,那悠游的魚兒呀,在澄澈的水潭裡撥動魚鳍,酸酸甜甜的紫色漿果,芬芳滋味滲進她每根神經、
她同他手牽手,拿著木雕魚兒,一個小小震動,木雕魚兒落進水潭中間,搖搖擺擺,成了活生生的真魚兒,相隨相依。
是啊,攀著籐,他從東飛到西,她笑聲如同銀鈴,響徹天際……
小兔子來了,小羊也離開森林,青青的草原呵,孕育了多少生命,也孕育出他們永系的愛情……
愛他,她的愛情不因挫折枯萎;愛他,她的愛情歷久彌堅;愛他,她從不想斷線。輕輕歎息,滿足了,她的青草地、她的小魚、她的心……
「采青、采青!」
哦,聽見了,從遠處傳來的是大娘的聲音,沒有生氣,只有和平。
嘔,她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,那是她的堅貞,她寧死也不順意嫁給別人。
「采青,妳哪裡痛?哪裡不舒服?告訴大娘啊!我給妳找大夫。」
大娘的淚落在她頰邊,一顆顆、一朵朵燦爛清蓮,她們的仇終是化解開來了。
「告訴他,我守諾、我等候……」
話勉強出口,又是鮮血激噴,染了滿地雪紅,
大娘拉起她的手,大家才發現,她的手腳已經枯焦蜷曲,再不成人樣,看到這副淒慘模樣,所有人再忍控不住情緒,掩面大哭、
「大娘懂,大娘知道,大娘絕對為妳把這句話帶到,」
聽見這句,采青安心了,微笑輕輕浮起,看不見的眼睛望向天際,她看見了,看見煜宸在雪中奔馳,他駕馭馬的樣子多麼好看……
不能再待了,她好心急,心急著奔到他身邊去……
咽下最後一口氣,清靈的她飛到他身邊,坐在他身後,摟住他的腰背,輕輕一聲:「我來了,煜宸哥哥。」
此時,方得知消息的五娘奔近,看著自己的女兒燒成這模樣,再顧不得一切,放聲大哭。
「采青啊,我的兒呀,是娘錯,是娘軟弱,是娘周全不了妳,都是我的錯。我該阻止婚禮,該用盡心計把妳送回王爺身旁去,不該要求妳屈從命運,對不起、對不起,我的好采青,娘的心肝肉兒,我錯了,妳罰我吧,罰娘下地獄吧,可妳醒醒吶……娘只有妳、只有妳啊……」
2008-2-17 19:01
雨`
尾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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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茫茫的雪地裡,一匹白馬飛快馳騁,天空不斷降下的雪花,將馬背上的男人染出一身白。
斜飛劍眉微擰,眉下的深邃眼珠鑲滿憂郁,他不斷催促馬兒快跑,缰繩在他手中緊繃。
五天了,小夏的聲音還在他耳邊,一吋吋腐蝕他的心。
把眼珠子送給王爺的,根本不是什麼李江,是采青小姐啊!一聽到宇文大夫說有辦法救治,她心甘情願獻上自己的眼睛,沒有半分怨言。
我以為,沒了眼睛,就不會傷心哭泣,但小姐眼上的布條,時時都是濕漉漉的,我換了又換,才曉得,原來,沒了眼睛,難過時,還是會淚流滿面。
小姐走了,我整理她的舊物,才發現床底下塞滿染血的帕子和衣服,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,不知道小姐哪裡受傷,我嚇壞了,禀報王妃,王妃要我假裝看不見,可,我明明看見了呀,怎麼假裝?
這幾天,我老是夢見,夢見小姐渾身是血要我救救她,王爺,請您救救采青小姐吧!
小姐說,只要王爺能得到幸福,她變成怎樣都沒關系,就算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裡,也沒關系。
小姐告訴我,人間有仙境,在一個深谷裡,那裡有水有魚,有人人夢想的愛情,那裡有她人生中最大的美麗……
是嗎?就是終生見不到陽光都沒關系,只要他幸福?
是嗎?深谷是她的仙境,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美麗?
為什麼從不告訴他這些事情?為什麼不把自己的心情說清楚?他有很多很多的話要當面問問她,她的愛情到底是什麼,什麼樣的付出才是愛情底限?
快馬加鞭,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飛到她身邊,想她,不是只有今天,想她,是從看不見她那刻開始。
小魚兒,他來了,等等他,煜宸催促馬匹……
他懷裡的錦囊落下,兩條木雕小魚掉在雪地上,一大一小,相依相傍。
雪仍然在飄,一層層覆蓋大地,覆去馬蹄痕跡,覆去白茫茫天地裡,那抹孤寂身影……
七年後,邊疆無戰事,郜煜宸帶著妻子退隱山林,涴茹育有二子二女,一家人在薊縣過著平靜的田園生活,這是他們的人生,是月老賜給他們的情緣。
只是偶爾,煜宸會躍上林間,站在高高的樹梢頭,回想愛飛小魚兒的笑聲,偶爾,他會站在池邊低問,小魚兒是否仍然不怕痛,是否再也無憂?
他遺失了生日禮物,卻開始學習起為自己雕刻小魚,每一只栩栩如生的魚兒,都背負著那段幸福記憶。
郜煜宸四十八歲那年過世,涴茹親手將木雕小魚放進他的棺木,有一絲絲的罪惡和痛楚,但她仍堅持自己沒有做錯事。
[[i] 本帖最後由 雨` 於 2008-4-4 21:53 編輯 [/i]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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